一个戴着礼帽的老人站在一座高山的极顶。他的三脚架和摄影机矗立在山之巅地之涯。他忘情地伸出了双手,仿佛高呼呐喊,又好像尽情地拥抱这苍茫的大地。这就是安塞尔·亚当斯,一个潇洒地完成自己生命之旅的亚当斯。他的生命与艺术永远镌刻在美国内华达州的一座山峰上,他的名字也成了那座山峰的名字。
亚当斯1902年出生于美国的旧金山。14岁那年,他游览了美国西部内华达州地区的约塞米特森林公园后,他就决定了自己的摄影生涯。后来,他参加了一个旨在保护自然资源的俱乐部,并义务当上了这个山区的导游。当我又一次从这本1985年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小册子上重新品读亚当斯的作品,我认识了一个真正的安塞尔,非常感动地通过摄影画面再次与他作倾心的交谈。从他的自摄像上来看,他是一个慈祥微笑而心态平和的小老头子,看起来很像海明威。我对他的认识已经有十四五年了,那时许多类似于《摄影世界》和《读者》的刊物都介绍了他,我因而也知道亚当斯是第一个在摄影领域中推出“分区域曝光法”的人。尽管他在世的时候彩色摄影技术还没有问世,但从他的代表作《月亮高挂半圆丘》中,我完全体会到黑白风光摄影中独特的美的内涵。这种美恰恰是彩色摄影所不具备的朴实和畅如流水月光的纯粹的美。幽邃的画面中,那山崖的黝黑与天空相映衬,太阳把崖石抹上一片金色,然后收尽最后一缕余晖,把西山的剪影投向崖下的森林中,一种宁静而幽雅的凝重感在眼前升腾起来,直逼过来,令我透不过气来。在山崖左上角的穹苍中竟高挂着一轮圆月,如月光清凉地倾泻在山崖的背面,让山崖更显安
详。有人说看到海上生明月会生起天涯共此时的感慨,但我从亚当斯的山间明月和月下沉静的宁谧村庄总不由自主地想起故乡天台华峰和琼台的明月,静静地走进一个幽清的梦里去。
壮观的山崖、深邃的丛林、宁静的湖泊,亚当斯让我听到鸟的欢歌风的絮语。我终于找到了亚当斯,一个沉浸在山川风物所赐予欢乐的知音。我一直为他的辛勤劳作沉醉着。亚当斯的作品始终充盈着一种音乐感,一种类似于夕阳箫鼓或者高山流水的旋律。某天清夜,月色当空,看那月光下朦胧的山脊,翻开亚当斯的风光摄影集,倾听肯尼基的萨克斯,竟发现一种情感倏地穿越时空的渺茫。亚当斯从小受过良好的音乐教育,他的妻子是一位著名的钢琴家。正因为山川风物的缘故,亚当斯在钢琴和摄影机之间徘徊,最后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因而他的摄影作品中自然带有音乐的神韵。对月亮高挂的半圆丘,亚当斯专门拍摄了它的不同角度不同光照的形象,就是一块平常无奇的崖石,竟然如此魅力无穷。当亚当斯把目光再次投向山水大地的时候,他已经取得真正意义的成功。就是这些山崖树林的照片,制成挂历后销路大增,名声大噪。在充满机器气息和冷漠氛围的大都市,犹如在炎热的骄阳下吹来的原野风和森林风,真正地抚慰着那些无奈的受尽生活重压的变形的心灵。亚当斯的作品关注的是人们忽略的自然物,譬如一个烧焦的树桩和新长的绿草、一棵水边落尽叶子被风雨磨白了的枯枝,还有盈盈水波中起伏的草茎、
一枝枯松干裂的纹理,还有一株崖上独放的山茱萸。无论是特写还是全景,令我失却了些许的浮躁。在重回清淡的氛围中,亚当斯的摄影就像一杯清泉冲泡的绿茶和咖啡———尽管它有浓浓的美国味。亚当斯的作品是没有人物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些作品里始终有两个人,一个是摄影者,一个是读者,他们时刻有着心灵之间的契合。在他们身上,都落满大地真正的投影。
在浮躁的城市里读亚当斯是最幸福的事,尤其在音乐充盈的时分。音乐融进眼前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切都充满了智性。在阅读中,就等于同亚当斯一起在山林间旅行了,把思想的履痕印在他所流连的科罗拉多大峡谷的岩石和草甸上,你会感到大地的投影是博大的,那里也有你的投影,智者的投影,一种与世无争淡泊澄澈的投影,你感觉自己已经与画面融成一体了。
不过,现在在国内很少能见到亚当斯的摄影画册了,我们还是感到浓重的遗憾的。在芜杂而喧嚣的城市,我们缺乏的是心灵大地真正的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