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继愈,1916年生于山东平原县。著名哲学家,现任国家图书馆馆长,兼任北大、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博士生导师等。
曾就读平原县小学、山东省立第一模范小学、平原县立初中、北平大学附属高中、北京大学哲学系,1942年在西南联大研究生毕业。
记者:哲学家看教育,是不是比较注重宏观?
任继愈:我恰恰想谈谈“微观”。比如历史课,因为它有关“立志”。我感到新中国建立后50多年,我们的教育在大的方面讲爱国主义、讲唯物史观不少,但真正讲“立志”、讲怎样安身立命的道理,相对较少。总讲培养社会主义建设的劳动者,讲做合格的螺丝钉,但螺丝钉摆在那儿要发挥怎样的作用?并不深究。现在大学毕业生普遍比较注重实际,多数是哪儿钱多去哪儿,太现实了,不怎么考虑个人的兴趣和志向。青年人如果缺少远大理想往往后劲不足,对未来遇到的困难挫折缺乏免疫力。而“立志”是建立在对我们祖先历史文化的了解的基础之上的。
历史课作为一门课程在这方面的作用无可替代,但是目前的状况并不令人满意。
记者:你认为历史课在现有的课程体系中的比重不够?
任继愈:不光是比重,和它的地位和分量比起来,我认为这门课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中国历史在世界史上有很特殊的地位。没有哪一个国家的历史文化像我们中国这样长,由古至今五千年一脉传承、延绵不绝。其他国家不是这样,古埃及、古希腊、古罗马曾经是中心,那些地方的国家却是有古无今。唯有黄河和长江流域孕育的中华民族在世界舞台上没有中断过。所以讲历史,只有我们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美国就不行,历史课一年就可以讲得很充分,而且再讲就讲到欧洲去了。
但是中国历史的这种地位和分量并没有反映在学生的知识结构上。不少大学生学到毕业,历史知识还是很贫乏,知道的一鳞半爪可能还是通过小说、电影。历史知识不足,对祖国就难以建立起真正的感情,就爱不起来。爱国主义是促进进步最强大的力量。如当年日本人打过来,无论多么困苦,我们这代人从来就没有过当亡国奴的念头,就是这个原因。中学就应该打好这个底子,不要让我们有些学校成为留美预备学校,一说回国就讲到条件。当年大批留学生哪个不是在国难当头、缺衣少食的时候回来的?
真理本身是非常朴素的,要让多一些人、特别是让青年人掌握真理,社会才有凝聚力,才能进步。
记者:你是说应该充分强调历史课在思想教育方面的功能和作用?
任继愈:它应该是爱国教育的一个切入点。清末有人提出“亡国者,必先亡其史”,这个道理我们可反证。日本在东北建立伪满洲国以后,马上重编历史书;鸦片战争在中国、在世界历史上也是大事,但在英国统治香港的一百多年,教材上这一段历来轻描淡写,几乎不讲;日本教科书中对他们的侵华历史只说“进入”就是不说“侵略”,不承认南京大屠杀。
所以应该花功夫让学生去了解我们民族有多么优秀的历史文化。现在不光是课时、内容的问题,历史课怎么上更是问题。
记者:其实学生们并非对中国历史本身缺乏兴趣,许多中小学生在发新书的时候会自动把历史、语文课本看一遍。他们不感兴趣的常常是教学与考试这些过程。
任继愈:其实历史有故事,有人物,是最能够生动起来、让学生喜闻乐见的课程。中小学生教材不需要讲多少大道理,但现在学校里不知怎么把学生教得很烦。我的孙子在读小学,能掌握的历史知识很少。就是知道个四大发明,说“印刷术是毕发明的”,就不对,非要按标准答案说“毕发明了印刷术”。这样死板的教育与培养创造力根本不沾边,创造力是背诵不出来的。
说到创造性,前两年参加北大、清华校庆,我有一个感觉。为什么大家列举的足以引为自豪的人物都是新中国建立前培养的呢?就是得诺贝尔奖的几位华裔科学家,也不是新中国培养的。50多年来社科界的情况不说了,搞自然科学为什么也难出现出类拔萃的人才?原因很多,但缺少“立志”的教育,缺乏远大的志向是其中一个被忽略的原因。现在中国要按国际规则办事,不能没有出类拔萃的人才,培养这样的人必须强调“立志”,还要培养创造性思维,可我们恰恰在这两方面都有问题。
有些国外的学校就比我们注意教育方式。有一个加拿大的初中生给我写信讨论他的寒假作业,是关于加拿大的渔业问题的,这样联系实际的作业对我们的中学生来说有点不可想象;还有一个外国孩子提出:“万里长城横贯东西,一共有多少口子可供人从南北穿过去呢?”
记者:现在我们的教育也在强调创造思维的培养,但是学生需要穷于对付的课程、考试太多了。
任继愈:我认为课程排得太满是抑制创造性思维的另一个原因。现在课程越来越多,唯恐落下什么,让学生吃不消。我大学时学通史,一周三小时,先学概貌。后来教育学苏联以后,把历史分5段讲,讲得多就背得多记得多,灌输式的教学就这么一直延续下来。历史学家顾颉刚先生就曾说他当年在北大不是每天都有课,有空闲才有可能学得“活”,学得“博”。学历史高中阶段不需要按文理分科,要文理并重。
记者:有人提倡让少儿诵读一些很上口的中国古代经典作品,听说你赞成?
任继愈:少儿读经,小时可以毫不费力地背诵一些东西,长大会自然而然地明白其中的道理,对弘扬我们的民族文化是有好处的。但前提是不要强迫,使他们有逆反心理。此外,还要鼓励大量阅读,培养小孩子对书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