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是一个颇有些神奇色彩的地方。说到扬州,就会令人联想到文化,历史上“扬一益二”的经济大镇,江河交汇的通衢枢纽,直到清代的盐漕重地,在人们的印象中,却都萦绕着一种超然脱俗的味道。最有代表性的,便是那成为千古绝唱的“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上扬州是要“骑鹤”的,与骑马过长安,骑驴入剑门,都堪称脍炙人口的佳话。
扬州文化也就成了中国文人的一个绝好话题。谈论扬州文化的书,说不上曾出版过多少,仅我所见就不下数百种吧。然而,看到苏州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这一套《扬州文化丛书》,仍然让我眼中一亮。
扬州是我常去的地方,交往的扬州朋友也多。有时陪远道来的友人上扬州,我还能混充导游说上个头头是道。这些东西,说到底,都有一个定规,大头绪不错,小头绪出彩,肯定能蒙人。
惟独掌故,可是个无底洞。我也算50年的老南京了,可说起南京掌故,还时常会被人提出一个陌生的话头,茫茫然不知应对,就更不用说扬州掌故了。
韦明铧在此书《后记》中说,“在一切文体中,掌故是最自由的一种”。然而文体的自由并不意味着写作的自由,他接着就为“掌故”下定义,要“有点故实,有点传闻,有点意义,有点趣味”,单说一点是很简单,四点具备就不容易,况且这才是“掌故”的基本要求,至于“好掌故”,那“还要补充综合和考辨两点。综合是由此及彼,考辨是去伪存真,两者缺一不可”,可谓深知个中三味。
换句话说,好的掌故,不在于说故事,而在于从没有故事的地方,做出津津有味的文章来。读韦明铧这一本《扬州掌故》,得意之处,不在于《市井杂缀》一辑中说酒说菱,说旧巷说老街,说占卜说古玩;也不在于《书林纪事》一辑中的说画舫录、说竹枝词,说《风月梦》公案、说《扬州闲话》风波。应该说《读朱偶得》是有点意思了,好像还没有看到有人这样来读朱自清先生的作品,可以说是朱先生作品中的扬州民俗铨释,也可以说是从地域文化的角度对朱先生作品的诠释。这颇有点像钟叔河先生《儿童杂事诗图笺释》的做法,对于现代文学的研究,无疑是一种新角度。
我最喜欢的,还是《扬州谈荟》一辑中,将扬州文化与苏州文化进行的类比,《扬州脚苏州头》,《扬州调昆山腔》,《扬州刀苏州片》,扬州女子学苏州装束,苏州歌人唱扬州小调,以至作为两地绰号的《扬盘苏意》,这些题目,看似信手拈来,恰成巧对,实际上每一种事例的对举,每一个论断的作出,都不是可以信口开河的。此中甘苦,只有过来之人才能领略。《扬帮为武苏帮为文》,这八个字,本是前人对“秦淮诸姬”中“苏帮”与“扬帮”的评语,韦先生将其从青楼文化拈出,引向广阔的文化领域。说园林,有苏州的柔和与扬州的“雅健”;说盆景,有苏派的浑然天成与扬派的孤峭狂傲;说裱褙,有苏裱的整旧如旧与扬裱的整旧如新;说绘画,有吴门画派的温雅平和与扬州八怪的傲岸奇倔;说戏剧,有吴音的繁缛与乱弹的俚质;说评书,有苏州的吴侬软语与扬州的蓝青官话……一直到治学上的“一静一动,一退一进”,真是应了古人所说的“长袖善舞,多钱善贾”,令人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感慨。
其实,这一套《扬州文化丛书》,既然以历史文化作为叙述对象,也就都有着“掌故”的味道。纸短话长,只能留在以后再细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