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南地区工作,记者每天都会碰上这样一个有趣的现象:“一种语言,两种字母”,即在同一个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中存在拉丁和基里尔两种字母书写形式。据认为,这一奇特的语言现象在世界上仅此一例。在使用同一语言的前南国家中,克族人多用拉丁字母书写,塞族、波族、黑山族人则多用基里尔字母拼读。
对这一语言的使用者来说,这两种字母对获取信息和汲取知识几乎没有影响:塞族儿童上小学一年级时练习书写基里尔字母,二年级开始认读拉丁字母。至于以后的阅读和书写,则完全凭学生的个人习惯。
在南联盟,“基里尔字母”和“拉丁字母”大致平分秋色:电视频道播放外国电影时的字幕不一而足;报刊、杂志中双方势均力敌……令不懂当地语言的旅游者伤透脑筋的是,街名和交通游览图居然也用不同字母书写。
众所周知,语言文字是民族文化中最基本也最能反映民族性的东西,所以,在这一语言中出现的众多有趣现象成了民族间“特殊关系”最逼真的写照。对于两种字母并行的状况,塞族、波族人“民族感情十足”,克族人的心胸也不算很宽广。
克罗地亚人,虽然也是古斯拉夫人的后裔,但由于历史上与使用拉丁字母的法兰克、日尔曼及奥地利等中西欧民族的关系密切,故此在文字上与斯拉夫同胞拉开了距离。“二战”时期,主张建立“克罗地亚独立国”的人宣称,只存在克语而不存在塞语,并禁止塞尔维亚人使用用基里尔字母印刷的书籍。
南联邦成立后,为规范塞—克语,1954年12月塞、克及黑山、波黑等共和国文化协会达成协议,计划制订一个全国性的标准读音,编撰一部权威性塞—克语词典。应该说这样做符合两族的共同利益。可当词典的前两卷于1967年出版后,深深触痛了克族的敏感神经,引起了克知识界的强烈不满。在他们看来,许多最普通的克罗地亚词汇不是被排斥在外,就是被当作方言处理,而每个词都以塞尔维亚读音为正宗,克罗地亚语读音为异出。因此,克语言学家严厉批评该词典的倾向性,认为这是塞尔维亚文化沙文主义的表现,是企图消灭克罗地亚语言文化,抹杀克罗地亚的民族性。之后,克学者着手编撰一部新的克语音标及词典,并于1971年秋正式出版。
而塞尔维亚的民族性在这方面的一个表现,是拒绝接受拉丁文写的书信。马奇·瓦迪米利奇,一位塞尔维亚著名画家,曾退回了萨拉热窝国立博物馆寄给他的一封信,还在上面批注道:“马奇·瓦迪米利奇不接受来自塞尔维亚、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门的内哥罗或马其顿社会主义共和国用拉丁字母写的信……如果您用拉丁字母给我写信,请从克罗地亚或斯洛文尼亚写。”当时,这番非常有损民族团结的话竟公开刊于南《政治报》上。
在克罗地亚,本来拉丁字母就占绝对优势,独立以后,基里尔字母更是几乎绝迹。1992年,克脱离南联邦后,其语言也做了许多改动,增加了许多连克罗地亚人也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新词,以区分原来的塞—克语。据说,其根源在于克罗地亚人在南联邦中总是感到受塞尔维亚“正统”的压抑。例如,当克罗地亚人把火车说成是“弗拉克”时,塞尔维亚人就会哈哈大笑,说:“什么他妈的‘弗拉克’,是‘沃斯’(塞语中的火车)。”
如今,在克罗地亚内战中成立的“克拉伊纳塞族共和国”首府克宁城内,原来使用基里尔字母拼写的地名一律改成拉丁字母拼写。单从这一角度来说,塞族则不失“大度与恢弘”,这种“清洗”在南境内尚未出现。语言学家认为,这一方面与拉丁字母所承载的英美文化的影响有关,另一方面也表现出塞族对克族与生俱来的“优势心理”。
不过,同样讲的是塞语,在波黑的萨拉热窝,说话要非常小心。即使自己讲塞语,但对方要问起,一定要回答是讲波语。有位记者曾在战火中采访萨拉热窝时,说走了嘴,碰到一位正气不顺的穆斯林军人,冲他咆哮起来:“我们这里没有塞尔维亚人,你最好去帕莱讲你的塞语去。”这位同行虽无端遭到呵斥,但庆幸的是没引来杀身之祸。在科索沃,一位外国记者则没这么幸运了,只因带了一张与塞语比较接近的保加利亚语报纸,就惨遭阿族人枪杀。以至于“谈语色变”的记者们后来在那里采访,都不忘掖一张英文或拉丁文报纸。
语言无罪,无论是拉丁字母与基里尔字母引出的争端,亦或是塞语和波语碰撞出的“火药味”,都是诸如“民族积怨、宗教对立、疆界纠纷”等其他更深层矛盾的“外化”。
(压题照片为用两种字母印刷出版的南联盟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