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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你看,死亡的脸

2002-11-14 来源:光明日报 刘华 我有话说

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总让人把死亡同恐怖的脸孔联系在一起。


生,还需要理由吗?死,还可以避免吗?不知生,焉知死,怎怜生?

人不可旁观自身的降生,一般说来一生一世也只能送别一两个亲人;作家在作品中时常描写死亡,却很少亲眼目睹;医生与护士经常见证死亡,却很少用文字记录下来。努兰(Sherwin B.Nuland,1930-)的《如何死亡:对生命最后篇章的反思》(中译本名为《死亡的脸》)则以一个老医生30多年的临床经验撰写了一部发人深省的医学—人文著作,用若干典型的案例(病例)道出生与死的人生哲学。

除了意外事故或夭折,死亡一般来说是一种自然的衰老过程,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必然性序列中的一个环节。逻辑上虽无法归纳证明人的必死,经验却无情地表明死是绝对必然的。在现代科学的视野下,每一个人的死亡,都要安上一个经过特别命名的“原因”:或者死于车祸、中风、心肌梗塞,或者死于自杀、艾滋病、乳腺癌等等,死亡证明上没有一种原因叫做“年老”。美国政府每年公布的《死亡统计报告书》中不允许有“年老”这一最正常不过的死亡原因的选项。努兰说,“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任何人,死于年老,都是不合法的。”然而有着30多年临床经历的努兰却肯定地认为,非常多的人死于年老,但为了应付上面的统计和医院的规章,他总是在每份死亡证明上“随手写上科学的诊断”。何以如此?

随着科学的发展,包括医学的进步(有人认为医学不算常规的科学),治病和求得长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果有人敢于对此提出哪怕是一点疑问,便有可能被认为是疯子,随口送上的一句就会是:“想死?那就去吧!”医学极大地造福了人类,极大提高了人类的平均寿命,这种进步无论如何评价都是不过分的。“但现代医学也错误地引导人类,使人们不愿面对不可避免的死亡。”据内行人说,在现代社会中,人们把99%的医疗费花在即将结束生命的最后几年甚至几个月之内,而在这期间当事人远不是过着高质量的人生。现代人及现代社会的生命伦理的确应当得到反思,我们应当设法改善人的生活质量,而不是简单地去延长寿命。生命世界中的世代交替,是最普遍的规律之一。努兰引用过美国国父之一杰斐逊当年给亚当斯的信:“当我们活过了自己这一代的年岁,就不应当去侵占另一代了”,“让出一个空间,以利他人成长”,还引过荷马的话:“人类当如叶子一般。当一代兴盛时,另一代就衰微。”

这是些平凡的真理。死亡是自然的规律,体现着必然性。现代人却指望对抗这种必然性。如从事自然科学史研究的田松博士所讲,“违背自然规律”是不可能的,于是人类试图发现或者创造另外一些规律,来补充或者修正数亿年来生命的世代生存规则。没有人能够断定这项努力注定失败,而且有迹象表明人们一点一点地取得了成功,以一种人工自然的必然性一定程度上“战胜了”大自然的必然性,而且向每个人发出了“万寿无疆”的虚幻祝福。可是,规律是可以战胜的吗?改变生命规则不涉及伦理问题吗?

我们常常喜欢畅谈“人生观”,却很少有人直接谈“人死观”。其实两者不过是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方面看同一事物或者过程而已。一句老话讲得好:“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努兰的两部书《死亡的脸》和《生命的脸》讲的不仅仅是上述的这些,其中有大量生动鲜活甚至惊心动魄的场面,颇值得一读。作者开胸用手按摩麦卡提的心脏(最终失败)以及开腹缝合玛芝的脾脏动脉(最终成功)两个故事分别安排在两部书的第一章,本身具有象征意义。

我不知道自己体会的是否准确,努兰的两部书剖析了死亡的自然过程,让人们了解死亡,消除恐惧,最终希望人们以属于自己的方式死亡,然而这恰好暗示着人们应当以属于自己的方式活着。我记起了当年改行考哲学研究生时了解到的经典作家的一个说法:自由并不是依靠着在幻想中摆脱必然性而独立,自由在于对必然的认识和驾驭。这里的“认识”决不只限于现代科学的认识,还包括传统经验和常识认识。

知生死,还畏生惧死吗?怎么会呢?

《死亡的脸》
(美)舍温·努兰著
杨慕华译海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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