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杜诗新释》 
李寿松、李翼云著 
中国书店出版社
杜甫诗集,传世千年。《旧唐书》杜甫本传记有六十卷本杜集,《新唐书》的《文艺志》也记杜集有六十卷,并载“小集”六卷。这是关于杜集的最早信息。现知杜集的最早刻本则出现于北宋仁宗嘉佑四年(1059),即今人所说王洙、王淇本。杜诗的注本,大致是在北宋末方有出现。进入南宋,注本更多。到了南宋理宗(1225—1264)时代,坊间杜诗刻本上已有“百家注”和“千家注”这类字样,后人“杜诗号称千家注”的说法,盖由此而来,但究其来源,只是商家号称而已。
早期杜诗注本良莠不齐,坊本声誉尤其不佳,一是往往假托名人,所谓“东坡注杜诗”和“王洙注杜诗”即属此类;二是多有鄙浅谬误之处。这种现象引起学者的不满,纷纷予以驳正,同时产生了著名的注家和著名的注本,如赵次公、蔡梦弼和黄鹤都是宋代杜诗注家中的佼佼者。
到了元代,评点杜诗的著作风行一时,于是又出现带有评点的杜诗注本,如刘会孟《集千家注批点杜工部诗集》就是当时最流行的一种。明末清初钱谦益《注杜略例》中说:“宋人之宗黄鲁直,元人及近时之宗刘辰翁,皆奉为律令,莫敢异议。”1940年洪业写作《杜诗引得序》时,调查历代杜诗注本,发现“元明二代所翻刻之杜集惟带有刘评者为最多”,并说“明人之作,大略步元人之后尘,以领会篇意,评论工拙为多。”验证了钱谦益的说法。
清人注杜,厥功至伟,也可说是“中兴”。仇兆鳌《杜诗详注》追求广征博引,杨伦《杜诗镜铨》注重简明铨说,各有特点,但在拒绝穿凿这点上又是一致的。浦起龙作《读杜心解》,斟酌旧注,体会诗意,见出钻研精神,纵然也有迂曲处,但那是呆,而不是诳。
我总觉得,历代的杜诗注家如果把他们作大致区分,颇像《四库全书总目·经部总序》中所说的两大派——“读书家”与“讲学家”,前者强调追求文本原意,后者倾向生发注家之见。但这两派在实际操作中都有可能产生繁称博引、务奥矜奇之习,乃或穿凿谬解、牵强考索之病。注家本是读者的师友,释文有助于人们理解原著,但也可以导致读者无所适从,所谓障翳耳目,那就是走向反面了。
自宋以来,杜诗注本之所以层出不穷,在我看来,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读者有导读之需,二是学者有治学之求。有些注本明显是应导读之需出现的,有的注本实际上是用来研讨学问的。明人单复说他初读杜诗,需要解惑,是从“受教育者”角度提出的;杨伦说他作《杜诗镜铨》是为了“使浅学皆晓然易见”,是从“教育者”地位出发的。殊途同归,归于对注解的需要。
百年以来,中国的教育制度大变,文化风气大变。“五四”时期,新文化运动的先驱者们提倡白话文,他们曾忙于为“俗文学”争得地位,他们为《三国志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和《红楼梦》这些“白话小说”的新式标点工作大声叫好,竭力扶持。他们当时似乎不会想到用白话文来注释李白全集和杜甫全集。
诗艺之学,复杂微妙,解读诗歌,难有“标准答案”。昔时有“诗无达诂”之说,今人有“接受美学”之论,都是强调诗歌解读,往往仁智各见。但诗歌作品总有历史具体性,读者解读也总要受到作品内容的制约,也就是对作品历史具体性的凭借。在这个意义上,注释本就会凸显它们的重要作用。
(本文为《全杜诗新释》序,有删节,题目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