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凯勒曾感慨:“能见者多不见”(the seeing see little),也许是太多习以为常的东西钝化了我们的感官,让我们视而不见、熟视无睹。然而,美并不是每一个人用心体会便可获得的。一片残壁、半截断碑在不同人眼中自有不同的旨趣,有些人可能会一扫而过,有些人却驻足流连,其情之迥异也许可以用爱好不同来解释,但其根本还在于各人学养之不同。近读江西教育出版社《寻踪丛书》,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所见《寻踪丛书》两册,《返回现场》为夏晓虹近十年来探访晚清人物旧居,尤其是在日本行踪所累积的感悟;《易堂寻踪》则是赵园探访明清之际“易堂”这一士人群体而在赣南游历的成果。两者虽属同一丛书名下,却有所不同:前者为作者兴致所在,旅途中每有所获必录之,是散点式的集合;后者则是以寻访为线索,展开一段关于“易堂”的故事叙述。故前者更为灵动自如,后者更凝重扎实。
所谓“寻踪”,自与观光不同,不为山水揽胜,只为人物探微,所到之处也多是“人道寄奴曾住”的寻常巷陌。“寻踪”与时下流行的“行走文学”亦有不同,它的目的性更为明确,虽少了些许随意挥洒的逸兴,却也避开了为文矫饰的滥情。不必发亘古之叹,只需写心中之悟,反而透出一种别样的素朴之美。
读《寻踪丛书》,每每为作者寻访的执着而折服,这种执着对作者而言,竟盖过了异域风情、秀美山水的诱惑,能驱使他们摄住每一丝线索,不惜周折,觅得方休。如夏晓虹所言,“寻找的过程本身也充满了乐趣”,做到这一点,有赖丰厚的学养。夏晓虹的学术方向正是晚清社会与文化,赵园也为发生于“易堂”士人间一个个关于友情的故事所感染,有了不得不说的冲动。因此,在别人看来了无意趣甚至苦不堪言的探访,在他们那里,也就成了一种乐趣:一舍危房,一片水塘在他们眼中,自有说不完的故事,而各种史料为他们信手拈来,也令读者品得津津有味。
“寻踪”所寻的其实是一种联系,在书斋故纸与昔日旧景之间、在历史故事与现实世界之间。对此,陈平原在《丛书总序》中说得颇为传神:“烟雨迷蒙中,抬头一看,迎面走来李太白的‘蜀道’,苏东坡的‘赤壁’,或者鲁迅的‘社戏’、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那时,你很可能心头一紧,眼泪险些掉下来。”“寻踪”或许对“为学”不会有太多的助益,因为所探访的实地多半早已被世事的雨打风吹改变了当年的模样,然而,正是在是与不是、似与不似之间预留出了无限的想象空间,这样的空间提供着与历史发生共鸣的契机。
混迹于寻常景象之中的当年“圣堂”,如今正迅速在我们的视野中消失,这或许是现代化进程中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似乎今天的土地已无力承载几千年文化积淀的重负。确实,又有哪一方土地不曾演绎过动人的故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是幸运的,毕竟,我们还保有着为数不多的捕捉往日情怀的最后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