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 在中亚众多的艺术家中,布多林一直是我最想见的人。这不仅仅因为他是俄罗斯著名艺术大师梅利尼科夫的高徒,还因为他题材广泛的创作展示了艺术家崇高的个性和超群的技艺特征。多年来他春、夏、秋三季独自在外奔波写生,只有冬天回到他窄小的画室,但往往这时他会中断一切外界联系闭门创作,直到将他半年多的积累全部涂抹在画布上为止,所以找到他颇为艰难。
我是不久前在吉尔吉斯国家艺术博物馆找到这位传奇人物的,当时他正在准备“布多林油画新作展”,他的崇拜者们——包括国家通讯公司的总裁、银行的经理和政府高官都在楼上楼下地为他“打工”,搬运着一幅幅他近年来创作的作品。老人风趣地说,每幅作品一完成,随即就会被这些狂热的“收藏者”抢走,久而久之很少有作品留在自己的手里。
布多林1937年出生于俄罗斯的沃洛涅什州。卫国战争爆发后,他随母亲一起来到了与其命运相关的吉尔吉斯。当时正值战乱,生活极为困难,他的母亲含辛茹苦成全了布多林要当艺术家的愿望。1953年布多林考入伏龙芝艺术学校,艺术家斯杜阔申对他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后来他又进入列宁格勒列宾美院深造,师从著名艺术大师、20世纪现实主义画派的奠基人梅利尼科夫。老师曾这样评价布多林:布多林在中亚甚至是原苏联30多年的创作中所扮演角色的重要性是显而易见的。
布多林的现实主义作品蕴含着一种神秘的心理特征,这一特点完全地流露在他的艺术形式上。他灵活地掌握着艺术文化和现实创作的精髓,每幅作品都匠心独具、构思精巧,按画布的大小平衡着力,题材和表现方法浑然一体。他的用色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不仅体现在传达现实状态的细节时,也表现在与之相关的心理补充上。在不大的一块块画布上,艺术家迸发着创作的脉冲,将现代生活的节奏、空间坐标和激情充分地注入其中。
俄著名艺术评论家奥·波波娃评论说,布多林的现实主义创作不仅仅像镜子一样地记录生活,它还是活生生的绘画幻想和载有活泼灵性的每一个分子的运动,警醒的意味几乎贯穿着他所有专题作品和肖像创作。这些在他的风景画中表现得极为明显。就情绪和状态而言,他的写生和即兴创作中常常带有沉思的特性,艺术家仿佛与所描绘的大自然已融为一体,以其敏锐的目光开发着每一个细节和大自然的珍宝。在他创造的自然里,蕴含着聪明与感性,反馈着绚烂与智慧。这些风景画作品,充分理解大自然的外在形式,细细研究其层面与色调和谐的本性,通盘认知其相互作用,了解造物主的法则和不可揭穿的奥秘,并将其全部展示在画布之上。把自然的美照搬到画布上并不新鲜,布多林从不满足于这种照搬,他对自然美的主观感受不拘限于形式和状态的直观性及色彩层次的美感,他赋予作为表现对象的自然以丰富的情感和鲜明的心理特征。所以布多林表现的自然有惊人的可信性,可使观者回味无穷、难以言表。
在描绘寂静无声方面布多林功夫独到。目睹作品所创造的空间,欣赏者在心理状态上不断扩大和加深与画面的沟通。尤其是那些透过深渊而又光点闪亮的技艺,薄暮和午夜的印象画面,令人深思且恋恋不舍。如《草垛》、《蟋蟀之歌》、《夜晚的花园》、《茂盛的沙棘》等作品,均是通过艺术的形式,反映浓浓的生活气息和弥漫无声的音乐,观赏它,令人超凡脱俗,仿佛又找回了人间的纯净与清白。所以人们说布多林的风景作品深刻的人道主义内涵及其造型与色彩布局是完美的和谐与统一。
布多林大学生时代的早期作品如《快艇》、《雅尔塔》、《海景》,大胆地解决了夏日正午阳光的传达问题,他运用“白上加白”的手法,对照灿烂的色彩斑点,不仅达到了对现实中对象体表现的准确性,而且使画面和人物生动活泼。在这些作品中,艺术家借助法国和俄罗斯印象派的经验,坚信对自然的自我观察,用纯真的、具有声音感的印象来表达白天的景象。然而在布多林创作的成熟年代,他的创作理念更接近一些艺术大师如苏里柯夫、谢冉、弗鲁别里等人,审美更趋向于彼得堡学派的艺术家。作品善于表达浑大的体态(尤其是群山和峻岭),大自然的整体和神秘的生命。在他的画面里,人不是主宰而是陪衬。
他的人物、风情画并不专注于哲学的思维,所以人物和自然都悠然自在,悄然度日。这是艺术家对生活真理的认识,是现代艺术家的使命,也是坚持古典现实立场的最高道德标准。创作中,一个经常需要布多林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理大自然中的人物,他以风景为背景的人物画和构图主要是以农村居民日常生活为题材的。在《男孩的肖像》中,布多林将肖像与风景结合在一起,塑造出一个大自然中的农村孩子的形象,他怡然自得地融入了被烈日烧灼的黄色草原,草原向地平线延伸,炎炎夏日占据了三分之一的画面。孩子是正面的,面孔清晰可见,洁白的衬衫下透露着黝黑的肤色。
在作品《暮色苍苍》中,画面中的人物与大自然和谐地融为一体,在这里解决人与自然的统一变得十分简单:芦苇好似屏风,左边是一个靠门而立的姑娘,经过了霜冻的、黄色的草原蓦然地伸向远方,白色的马匹、碧蓝的天空。所有的一切好像经过了数学计算一样,比例、呈像、空间、色彩的铺垫、光线分配都十分合理,画面带领着人们的目光渐渐地投向了远方。这类题材,艺术家已经玩得得心应手,如《向日葵》、《带雕的猎人》、《在敞棚下》、《傍晚》。
后期,布多林作品在总体构思、色彩运用和状态把握上越来越多样化,在这方面就其完美程度而言最突出的作品是《重返家园》。这是艺术家为纪念卫国战争胜利40周年而创作的作品。这一作品画面宽阔、一片草原风光,暮色苍茫,天空闪烁着星斗。画面中心是一个简单的炉灶,熊熊炉火映照着一位身着卫国战争时期军装的男子,旁边是他的妻子,不大的身影恰恰突出了周边的广大空间。艺术家高屋建瓴,加上一些戏剧气氛,使人仿佛可以感受到、触摸到无边无际的空间和连绵不断的时间:终于摆脱了隆隆炮火的士兵,在后方饱经孤独、期待亲人归来的劳动妇女,二者的身影被艺术家描绘在一起。他们默不作声,一动不动盯着炉膛里的烈火,周围万籁俱寂,仿佛战争的回音已被埋葬在这里——这深远的大后方。从这一画面让人们感到了艺术家的内心世界,毫无赘笔,其深厚的内涵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们才会感受到。自然状态上的薄暮向深夜的过渡,在写生手法上并非易事,艺术家将长天大地入夜前的空间透明度表达出来,每一笔又好似轻描淡写。不用线性几何的方法,就能表现出完整的空间和美好的画面,堪称是大师的手笔。
一些现代农村题材的作品,如《秋天的院落》、《奥什人家》是艺术家亲身体验和观察的记录。自由选择题材情节、确立人物性格并使其具体化、自然和谐,美不胜收。在每一个情节上,艺术家运用有效的构图和色彩,以浓郁的色调轻描淡写地和光线结合达到自然界的本色。
布多林的老朋友、著名画家甘古尔巴耶夫说,布多林的心是炽热的,但又常常隐而不现,以意志加以克制。他的肌体内部有一束光源,但这炽热的情感既不能温暖自己,也不能温暖周围的人。他如此抽象而无热,如星空之寒光。苦难心灵的强冷不断升华,在闪烁的斑斓中离奇、神秘、跳跃,在同一段时间里,现实、真实、幽灵、虚幻融为一体。这类作品在《小女孩肖像》中表现得最为突出。画面上女孩忧伤的表情,仿佛是空荡的古堡里巨大的钢琴发出的哀鸣。在这难以言喻的表情里,观者仿佛是在奇怪地追溯和寻找着茫然的未来。世界是如此的脆弱,生活在这里的人到处是处于救助和无助的边缘,幻想独立和真正意义上的独立都取决于成年人的世界观,基于这一原因,儿童的“美好未来”也许残酷无情。
除直接观察并尖锐表达现实外,布多林绘画的浪漫主义色彩毫不逊色。体现布多林浪漫主义倾向的最具代表意义的作品是《茨岗女人》(1998年),它是根据俄罗斯古典主义对茨岗这一部落的传统观念(即茨岗就是自由和纵情)而写就的。《茨岗女人》这一大面积画布描绘出了每一个俄罗斯人的理想:不受拘束的自我、富余的生活、善于思维和感受,同时表现了艺术家在写生方面的高超技艺。在一些儿童题材上人们也可略见一斑。《儿童假面舞会》、《男孩儿肖像》,所有这些作品几乎达到了完美的程度。每件作品艺术家都创造了其特有的美丽、纯净和戏剧性的特别境界。如《儿童假面舞会》上的孩子们,带着假面舞蹈,勾勒线条使用的是黑色。还有《穿伪装礼服的但卡》,用抽象派的冷色调来表现儿童:放荡不羁的、神秘的、遥远的、不可知的、惶惶不安的回音。意犹未尽的表现手法是艺术造型充满激情的最强有力的工具。
布多林的浪漫幻想充分体现了他对俄罗斯宫廷文化、对彼得堡、对俄罗斯写生画派的怀恋与相思。这种情节集中表现在《黄昏漫步》中,好似普希金或屠格涅夫时代一次未能如愿以偿的约会。在作品《镜子边的女孩》(1982)中,现代女士也披上了神秘的光环。在半明半暗的房屋中,静静地坐着两个姑娘:一个正面、一个是侧面,这一设计充满着生活的气息,但屋子里的人仿佛中了瘴气一般愁眉紧锁,艺术家以此来暗示和唤醒人们的远见与幻想。大约在一平米的画布上,色调昏暗、人型如雕像一般,从看不见的镜子里发出反光,颜色、面貌相互配映,加上绝妙的写生手法和颜色,巧妙地表露了对象内在的、紧张的难以言喻的神秘生活。
布多林在沿着中亚——哈萨克斯坦、特别是吉尔吉斯的创作旅行中,把所感受到的深刻印象都体现在了自己的画面上。布多林把对吉尔吉斯的认识以不同的方式展现在画面上。他在这里几乎居住了一生。他了解它,并把它看成自己的故乡,他费尽心血为他的造型艺术的发展而工作。他永远喜爱那里的自然,对那里的人民怀有无限的同情与理解,认为他们和大自然一样的纵横与神圣,值得艺术家们去大书特书。布多林说,在哈萨克斯坦给他印象最深的是大自然,而在乌兹别克斯坦则是人民。如果说哈萨克斯坦和吉尔吉斯能满足艺术家的真实反映生活的激情,那乌兹别克斯坦就能满足他浪漫的情调。在萨马尔罕的系列作品中,他活泼的线条不仅勾画出具体人物和个性特征以及活生生的外貌,而且附带有目光的绚烂和炎热的凝固不动的空气。乍看所有画面都不符合描绘的规则,但其印象却是远远的高于常规的画法——如构思和着色。这些作品证明了艺术家有敏锐的眼光和选择景物的个性,如《穆斯林女人》,在这幅作品里布多林似乎倾注了艺术家对萨马尔罕的全部印象。两个女人雕刻般地披着大方巾,穿过拱形门洞,从楼梯上走下来。尽管这情形不仅在萨马尔罕,在很多地方都比较常见,但他的这一勾画,使我们想起了整个中亚,中世纪的、甚至可追溯到远古的中亚的整体形象。
布多林的所有作品,不管是风景、人物、专题,都是按照他观察的生活和想象写成的。在选题和性格上均有别于贵族派的特质,这和艺术家的真实倾向无任何的矛盾。将普通人的题材与大自然结合在一起,就如同将童年题材与浪漫理想联系在一起一样,它包含着纯洁和人道主义的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