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逍遥飞到汨罗楚塘,俯看百姓勤劳善良,投赠碧玉方形宝匣——玉笥,变成屈原故地——玉笥山。丛丛细竹,菊英紫黄,松柏夹道,玉水南流汨罗江。时已深秋,金谷玉米都丰收进仓,眼前仍有一片片春绿,众鸟欢唱,樟树溢香,酒兴大发,邀熟识的一位农友对饮玉笥山。
我的井冈山竹酒杯里的谷酒,才浅了一寸多,农友玻璃茶杯中满满的谷酒已退到见底,我又给他满上。对饮说笑间细打量,越看越觉得他像我张家人:成年日晒仍较白净的秀长脸,眉毛又粗又浓像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眼睛不大炯炯有神……我叫道:“你是我的堂弟!”
堂弟还在吃奶时父母离异,母亲改嫁山村一位“鸭娃儿”(四川人对放鸭人的称呼)。动荡的生活使我没见过他也无法找他。暗自寻思:他一定是农民,是“鸭娃儿”。
“堂弟”农友“门前”的第二大杯谷酒又快见底,酒,像他从小喝的汨罗江水、楚塘湖水。
长满芦苇白的水面上,一群群天鹅似的白鸭正浮游。每一群白鸭都有游在最前头的“领队”,群鸭都“服从”有序而前。正游过我面前的这群的“领队”,羽毛似蓝绸子般闪亮艳丽。莫非这鸭“丽人”已先知秋水亦有暖意?
鸭“丽人”带领的这300只的队伍,就是“堂弟”农友的“作品”。我在家门外“读”过,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我还“读”过“堂弟”农友坐在小板凳凝视膝上大簸箕里的黄绒绒鸭苗仔。尾上四根细细卷羽的是鸭公子,嘤嘤啼叫的是鸭千金,四个多月后开始产“金”——鸭蛋,一年多到产“金”300只。收购人自己找上门。
“堂弟”农友的酒杯又见“干旱”,却拒绝我“浇水”,人说他酒量大到三斤,必是为我“节约用水”。他轻叹一声:今年秋汛冲来鸭最怕的败血性病毒,一只只病鸭头肿眼流泪。鸭眼流泪,人心流泪。我曾看到他提着一只重病的白鸭,脚步沉重地走在堤上,脸上失去平素的笑容怏怏地,似乎鸭病了他也病了,那是他从小抚养到大的“千金”啊!隔离,消毒,打针……虽然牺牲了一些“公子”“千金”,但鸭的“队伍”依然成群畅游江湖,被歼灭的是病毒。“堂弟”农友“拼”赢了。他说:“你说我是你堂弟呀,堂弟每回喝了你的酒做事就有劲儿。”说罢离去。
我站在玉笥山望着他:划着一只比脚盆大些的小小船儿向河洲。《诗经》首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眼中那渺渺细小的彩花点儿成群结队飞在高高天上、鸣唱相和,是飞向河洲的众鸟,那宽大绵长的翠嫩丝带,是绿洲芳草,洲上水塘里那若天降的一小朵一小朵的红云,是叶残仍开放出水的荷花。忽想起两句话:
一塘荷花乃仙人所爱
满洲芳草与屈原为邻
流放汨罗、定居此地长约9年的世界文化名人屈原夫子,日月灵光,常照山川。我看到绿洲芳草间,一座座浅黑、深黄的大大小小岩石众多,排列长长的一线式,有些疏散四周。忽地,大大小小的岩石竟低头活动!啊,是牛群!“堂弟”农友从只比脚盆大些的小船登上河洲,去照看他的牛:5头水牛5头黄牛一头小黄牛犊。夜晚,十一头牛大都回到我居室楼下的牛栏,人上牛下同屋而眠。拂晓,牛在楼下“哞”地短声叫,我在楼上也“哞”地短声叫,牛“哞——”长声叫,我在楼上也“哞——”长声叫,人牛对唱,敞怀大笑。我曾帮农友早晨放牛出栏,一头大水牛恋栏不起,我礼貌地俯首向它伸手:“请吧,牛先生!”牛先生伸出舌头舔一下我的头发才起身出门,又在我门前拉泡芳草变的牛屎,表示友好。
回到广州,大姐听说“堂弟”农友,得知他还穿着破烂的解放鞋,便托人送来已故老师长——其夫的一双新解放鞋。我捡一套半旧西服和老师长的新解放鞋又回玉笥山。
时值大年初三,“堂弟”农友来拜年。他高兴接过老师长的新解放鞋,而我的礼物半旧西服却实在拿不出手。因为“堂弟”农友穿着一套崭新、笔挺的青色西服,新款皮鞋铮亮。那长着“关刀眉”、炯炯有神眼睛的秀长脸,依旧红光照人。
我站在“堂弟”农友两层楼新居的玻璃门前,欢颜舒展。一位女农友放牛路过,见状,指点我说:
“鸭娃儿”“牛娃儿”“庄稼娃儿”——一人顶三“娃儿”。
“勤劳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