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圆明园遗址保护的争论,持续了半个世纪。这个于1860年被英法联军毁于一炬的历史遗迹,至今仍是中国人民心中一个难以平复的创伤。对于它的保护问题,直到上个世纪90年代初,“修复”观点仍占上风。然而,随着中国人文物意识的日渐觉醒,持反对观点的人越来越多。
2000年9月,国家文物局正式批复,原则同意《圆明园遗址公园规划》,其中包括“整体恢复园内山形水系、逐步调整植被、整修驳岸”等在内的8项内容。2002年9月,在国家文物局信息中心召开的专家评审会上,《圆明园遗址公园规划》得到了与会专家的基本肯定,但有关的争论仍在继续。
圆明园遗址保护整治工作已经列入了“北京奥运行动规划”和“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工作的重点是圆明园西部景区。日前,本报邀请叶廷芳(中国社科院研究员、全国政协委员)、李小溪(空军指挥学院副教授、北京市海淀区人大代表)、崔海亭(北京大学环境学院教授)、李景奇(圆明园管理处主任)、朱红(圆明园管理处副主任)、宗天亮(圆明园管理处主任助理),就圆明园西区规划整治一事展开对话。
李小溪:两年前,我第一次进入圆明园西区。那些杂乱无章的野草、参差不齐的灌木、隐约可闻的鸟鸣,让我惊喜:原来北京还有这样一个纯自然的所在!
圆明园目前是北京地区惟一基本保持自然状态的“城市荒野”,园内野生动植物品种繁多,约有80余种鸟类、大量昆虫、两栖类及哺乳动物,还有至少300余种的植物。像圆明园这样充满野趣、保持着良好自然生态环境的公园,在全国绝无仅有。
叶廷芳:国际上有一种共识,“文化遗存之所以要保护,不在于遗存本身,而在于它的见证价值。”圆明园遗址见证了近代中国的一段重要历史:中国曾是个强国,后来却沦落得连个园子都保不住。圆明园的悲惨遭遇,见证着中国由强而弱的屈辱历史。保存遗址,可激发子孙后代的爱国情怀。圆明园见证着人类历史的教训,它告诉后人,人类创造的如此辉煌的文化,怎么能用炮火来毁灭?圆明园被毁是国耻,这个伤疤不应由我们自己来抹平;这片废墟就是侵略者们做案的现场,应保留原貌警醒后人。
崔海亭:我认为非常有必要重新认识圆明园遗址公园的生态价值。首先,圆明园是北京最古老、最大的人工丘塘系统,是景观多样性和生物多样化的地理基础。人工丘塘景观,不仅是造园技法上的创举,而且非常符合生态学原理,是一种集约型的景观结构。第二,圆明园与西山山水相连,形成了香山-红山口-颐和园-圆明园这条山地与平原、郊区与城区之间重要的生态廊道。这条生态廊道是维持首都生物多样性和生态安全的“战略要地”。第三,圆明园遗址公园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生态型遗址公园,它不仅具有举世无双的历史文化价值,更是集历史文化与生态于一身,是被人文景观包围着的自然、半自然景观。
叶廷芳:有人主张要“重现昔日造园艺术的辉煌”,这就改变了“遗址”的定性,遗址也就消失了。在意大利罗马,至今完整地保存着三个著名的废墟:古罗马斗兽场、大会堂和大市场。那里的石头台阶就那么散落着,按原样放着,而不是把它们码齐、修整。保持历史遗址的原真性,是很重要的原则。任何添油加醋都是对文物的破坏。
李小溪:今年6月20日,一些关注圆明园的热心人士和有关专家召开了一次座谈会。在会上,全国政协委员、北京奥组委环境顾问梁从诫先生说:圆明园的精髓和价值就在于它的“荒”和“废”,关键在于如何让它充满生机地“荒”与“废”。如果现在还不保护园内尚存的遗迹,还搞什么恢复重建,将来又是一大遗憾。如果现在再来一次大兴土木,搞一堆人造山水林泉之类的假古董,那将是我们的又一次损失!
宗天亮:经过整治的圆明园遗址,应该让站在它面前的人们感觉到:一,这是大家之作,只有大家才能造出如此宏大精美的园子;二,这个大家衰败了,它的残、荒记录着一段历史。
叶廷芳:年轻时,我也曾像很多人一样,希望国家强大后能恢复圆明园当年的盛况。后来随着国内国外走走,才发现这种想法不对头了!第一次受到震动是在1981年,我到德国海德堡参观了一个现在被定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古堡式的王宫,见到一个有些倾斜的塔型建筑,我就问为什么不把它扶正。人家就笑话我,说文物怎么能动呢?那时,我的心被震撼了,原来文物有着神圣的尊严,不可轻易冒犯。
本期策划:总编室文艺部
对话主持:单三娅宫苏艺
文稿主笔:李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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