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学者好名,情有可原;而急于求名,则极不可取。近读一书,无意得之,不禁大喜。奇文共赏,奇书共读,愿与天下读书人共之。这本书就是清初王晫所撰的《今世说》。
王晫,初名斐,字丹麓,号木庵,自号松溪子,浙江钱塘人。生于明末,约生活于清顺治、康熙时。顺治四年秀才。旋弃举业,市隐读书,广交宾客。工于诗文。所著有《遂生集》十二卷、《霞举堂集》三十五卷、《墙东草堂词》及杂著多种。
王晫的《今世说》共八卷,以记清初四十年间文人学者生平言行为主。书前有撰者自序和例言多则,为全书作开宗明义的铺垫。撰者的第一种自炫手法是“寻根归宗”,自立门派,把自己放在《世说新语》继承者的地位上。他在康熙二十二年的序中述其著述宗旨说:“今朝廷右文,名贤辈出,阀阅才华,远胜江左。其嘉言懿行,史不胜载。特未有如临川裒集而表著之,天下后世,亦谁知此日风流,更有度越前人者乎?余不敏,志此有年,上自廊庙缙绅,下及山泽隐逸。凡一言一行有可采录,率猎收而类记之;稿凡数易,历久乃成。或以名贤生平大节固多,岂独藉此一端而传。不知就此一端,乃如颊上之毫,晴中之点,传神正在阿堵。余度后之人得睹是编,或亦如今之读临川书者,心旷神怡,未可知也。”序言不长,而主旨则在以《世说新语》之后继者自命,志得意满,傲形于色。其自我标榜的立意,中智者即能看穿。在《世说新语》之后,以“世说”为名者,尚有《续世说》、《大唐新语》、《世说新语补》、《明世说新语》等。王晫对这些后续者,一笔勾销,以自己与刘义庆“道统”直接相承。但他这本书实难与《世说新语》并。他在《例言》中自称:“是集条目,俱遵《世说》原编,惟自新、黜免、俭啬、谗险、纰漏、仇隙诸事,不敢漫列,引长盖短,理所固然,乃若补为全目,以成完书,愿俟后之君子”。撰者所略六门,明眼人一眼可见,实为易开罪于人之篇,是撰者之有意回避。《例言》中又一再声明,其记事根据是“只据刻本,就事论事”,“是集事实,俱从刻本中,择其言尤雅者,然后收录;若未见刻本,虽有见闻,不敢妄列,昭其信也”,并条列其所据主要成书和口碑来源,这足以见撰者“想吃包子又怕烫”的心态。从中还可看出,在清开国之初,士人已有文网拘牵之感。撰者不愿以文字贾祸,其情堪谅!
撰者第二种自炫手法是于书中掺入个人行事而妄作姿态。此并非不检,实属有意。其著于《例言》者有云:“至平生,本无足录。向承四方诸先生赠言,颇多奖藉,同人即为节取一二,强列集中,实增愧恧。”他先把参入个人行事的罪责推到“同人”身上,于是在各门中放手羼入个人事迹,如卷一《德行》篇有云:“王丹麓遭外艰,丧葬尽礼,衔恤陨涕,风雪中重趼远涉,遍告当世巨公,乞为志传成帙,曰《幽光集》,士大夫读而悲之”。此自述其孝行,条下又附入撰者生平德行,文字较本文为长,本为自炫之作,而《例言》早已言明这是“同人”强列。掩耳盗铃,岂非自欺欺人?作伪拙劣,不啻伶人之自拉自唱,实不可恕。就以文中自炫“遍告当世巨公”作传一语,已显阿世媚俗之态,又何德行可言!尤可怪者,撰者于书中更明目张胆地窜入其家三代事迹,入其父王湛二条,入其子王鼎、王小能各一条,而自入达16门24条,这就未免为士林所讥。所以,《四库全书总目》入其书于子部小说家类存目一,即已表明是对书之总评。提要评称:“刻画摹拟,颇嫌太似,所称许亦多溢量。盖标榜声气之书,犹明代诗社余习也。至于载入己事,尤乖体例。”并论其考证不精之失,均可称确论。
撰者的第三种自炫手法是除撰者自序及例言外,尚有冯景、丁澎、毛际可、严允肇等人序及洪晖吉等《评林》,类多谀词。如冯序称其书“包举群彦,言关至极,简秀韶润,胸无宿物,俊不伤道,而巧不累理。”《评林》则辑诸家赠言,尤感溢美过甚,似亦为撰者有意经营者。惟刻印者伍崇曜一跋不同一般,伍跋称“丹麓实游扬声气,以博取声名,而文笔乃纤仄婉媚,殊乏雅裁”。伍氏为一商人,而一语中的,实为难得。诸文士不若一商人,实让著述者有愧。
王晫《今世说》共八卷30门452条,以清初四十余年人物为主要记述对象,其由明入清者,亦一并收入,并于每条之下自注条目中人物生平大略。其清初著名人物如毛奇龄、王士祯、施闰章、宋琬等人,多见于各门类。惟于人物评论,不尽平允,尤其于明臣降清者,多所讳避,如钱谦益、龚鼎孳等收录不止一门,娓娓道其嘉言懿行,而不涉降清大节。反之,若顾炎武学识操守为一时之冠,而不著一字,黄宗羲亦仅言其家富藏书而略其志节等等。
对王晫的这本自炫之作,有志于学者应以此为镜,而躐等躁进者或可以此作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