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当代作家中,应该说韩少功是最具有文体意识的作家,他的个性化写作过程一直受到广大读者的肯定与赞誉。然而凡事都有度,其长篇小说《马桥词典》,因过于追求文体的模糊性与陌生化,从而使相当一部分读者碰到了阅读障碍而遭到非议。时隔5年之后,韩少功又推出了新著《暗示》,媒体的广泛关注乃至适时炒作吊足了广大读者的胃口,可不曾想还是出现了阅读的失望,以致有读者撰文发出这样的疑问:《暗示》到底暗示了什么?
作为理性的阅读者,我始终认为,对于一部作品的评价应该尽可能地排除因一时的阅读障碍所带来的情绪化反应,否则对作家或者作品都会有失公正。就广大读者而言,韩少功的《马桥词典》虽然缺少长篇小说惯有的阅读快感与高潮体验,但从文体的创新意义上来讲,它仍不失为一部成功的长篇小说。毕竟它的诞生预示着中国当代长篇小说的创作形式有了多种可能。而相比之下,《暗示》在读者中就不可能像《马桥词典》那样再次碰到“激情”待遇了。在文体上,前后两部作品都如出一辙地追求(体裁的)模糊性与陌生化,以至让人很难界定它们是小说还是散文,是随笔还是杂文亦或其它。从章法结构来讲,它们似乎都是集哲学、文化、文学的思考与追求于一体的片断式笔记。这样的“异端”迷离效应,由于让首先出场的《马桥词典》中了头彩,故而到了《暗示》的上场时,难免就要黯淡得多了。如果说,对于《马桥词典》这本“关于词语”的书,作者在努力“剖示词语背后的生活内蕴”的过程中,竟“写着写着就成了小说”还能说得过去的话,那么到了《暗示》这本“关于具象”的书,作者在努力“提取这些具象的意义成份,建构这些具象的解读框架”,因而“写着写着就有点像理论”的诠释就多少有故作高深之嫌了。
在当代文学界,民间读者的各种真实声音往往被文学话语权利者的喇叭高音所淹没。自然,许多言过其实的文字适时给《暗示》“打蜡上光”和“着色添彩”也就不足为怪了。因此,说《暗示》“恢复了中国传统的文史哲三位一体的跨文体写作”也好,道《暗示》“成为了文学与理论一书两用的长篇笔记小说”也罢,总而言之,既然是以《暗示》为名,就不能不“暗示”出许多东西来,只是广大读者很难明白到底暗示了些什么,这是谁的悲哀呢?恐怕一时还难以说得清。
不可否认,作者对于《暗示》的写作动机是好的。作者无意于告诉你生活中有关“人与事”的精彩故事,而是努力传达生活中的一些“人与事”是如何被一个写作者所感动和被思考。写作由此变成了笔记体或者片断体的方式进行,并以“夹叙夹议”的语言风格努力陈述生活中“隐秘的信息”,积极透视“具象符号在人生中和社会中的地位和作用”,认真探讨“语言与具象的互动与互在所导致的现代知识危机”。由这样的明确理念出发,作者在形象思维相对减弱的同时理性思维却得到了尽可能地凸显。因此就《暗示》来看,“小说”的成份少了,但“随笔”与“杂文”的意味多了。尽管书中的众多片断里,自始至终都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些人物,但那是作者的“分身术”而已,其原型都是作者自己。就连作者都明确交待这是为了“叙事举证”的需要,显然与惯常小说人物的虚构与刻画技艺无关。至此,如果非要界定《暗示》的文体的话,说它是一部感知时代和领悟生活的随笔杂文集更可能让人信服,作品的亲和力更容易得以展现。遗憾的是作者自己硬要将其往“把文学写成理论,把理论写成文学”的垂直“高度”上挺举,结果反倒使人觉得又“悬”又“虚”名不副实,以至让人心生阅读畏惧感。
作为长期关注韩少功作品的忠实读者,我只能说《暗示》在文体上远未达到他所希望的“文体破坏”与“文体置换”的艺术高度,至多只能算是基本合格的“文体整容”,因而无论怎么看上去都觉得有些惶然。
《暗示》韩少功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