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今年8月在北京举行的朝核六方会谈。新华社发
即将过去的2003年是全球经济不甚景气、地区安全危机凸显、恐怖活动有增无减的一年。国际形势的持续动荡,为纵横捭阖的大国外交提供了舞台;而和平问题在发展主流中的再度突出,又成为世人心中难以挥去的忧虑。这是记者在采访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陆忠伟研究员、清华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阎学通教授后,对今年国际形势得出的总体印象。
2003年首先是一个危机年,与此相伴,也是一个外交年。
陆忠伟说,美国今春发动伊拉克战争、朝鲜核问题形势忽明忽暗,整个国际形势动荡不安。然而,危机又为大国外交提供了舞台。各大国围绕危机开展的外交行动甚至超出了事件本身的影响。伊战前后,法国、德国、俄罗斯等大国与美国在双边及联合国范围就战争合法性的外交磋商,堪称“大外交”的典范,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所鲜见。朝核问题中,包括中国在内的有关国家积极斡旋,促成北京六方会谈的举行。这可能创下又一个外交先例,即通过外交手段解决地区安全危机。今年的国际外交实践说明,外交活动可以解决或至少可以缓和一个地区的安全问题。
阎学通说,战争是2003年国际政治的焦点。今年全球经济形势不佳,但是人们对和平问题的关注超过经济。伊战虽历时不长,但其对全球安全格局的影响不容忽视。首先,它是美国为实施中东战略、巩固其全球霸权的一场战争;其次,这是一场未得到联合国授权、合法性受到质疑的战争,美国单边主义政策对大国关系产生深远影响。可以说,世界对和平问题的关注达到了近年来的高峰。其突出表现是,各国对国防现代化更为注重,军费开支普遍增加。
在全球恐怖活动不断的形势下,今年又是一个反恐年。反恐怖活动在全球进一步展开,大国之间以恐划线,大国关系以恐调整。总的来说,美国以武力方式进行反恐并未奏效,世界反恐形势更显严峻。
陆忠伟说,从利雅得、卡萨布兰卡到伊斯坦布尔、莫斯科,今年的恐怖流血事件连绵不绝。恐怖活动又出现一些新的特点:手法更为残忍,反人性的一面更显突出,不仅要更多人死,还要更多人看;恐怖活动正从其诞生地向一国首都发展,以获取更大的政治影响,俄罗斯车臣恐怖分子的活动已从格罗兹尼、北奥塞梯发展到莫斯科红场,印尼的恐怖活动也从巴厘岛发展到首都雅加达;恐怖活动的攻击目标发生重大变化,从以前打击有安全保护的政府机构、外国军事基地等“硬目标”,到现在攻击几无安全防范的民用设施等“软目标”。
“9·11”以来,美国本土基本没有发生大的恐怖袭击。总体看,亚太地区发生恐怖袭击的可能性目前高于欧美,中国面临的反恐形势亦不容乐观。在我国周边,从外高加索到克什米尔高原、从中东到东南亚的两条恐怖弧形地带已露出雏形。
阎学通说,伊战后的局面,使人们怀疑美国坚持的武力反恐方式是否有效。伊拉克以前没有恐怖活动,现在是“恐怖天堂”。恐怖分子以前没有明确目标,现在主要针对向伊派兵的国家。这造成了日本、韩国等国政府与民间就反恐方式的巨大分歧。萨达姆被抓对布什的政治前途有积极影响,但对伊局势的影响有限:抵抗力量一年之内还会不断制造麻烦;伊临管会内部矛盾得不到缓解;伊拉克与伊朗、叙利亚等周边国家的关系问题依然存在。
在经过2002年的剧烈变化后,今年的大国关系继续整合,大国外交有声有色。陆忠伟将伊战后的国际关系形象地概括为:大西洋变宽了,太平洋变窄了。从某种意义上讲,大国关系正处于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美欧:“两岸三地”裂而不破
阎学通说,围绕伊战,欧美分歧空前暴露。这是大国战略关系的本质矛盾,即冷战后国际政治的主要矛盾——美国要巩固世界霸权,而世界大国不愿意接受。在没有苏联威胁的情况下,法德等欧洲国家不愿接受美国霸权。在美欧不面临新的共同威胁时,它们间的裂痕只会加大,不会走向弥合。同时,欧洲国家对安全利益的不同认识,正导致欧洲内部的分歧增大。
陆忠伟说,相同或相近的意识形态、价值观,使美欧联盟不致彻底分裂或分化成两个截然对立的阵营。另一方面,欧美战略文化的差异日渐显现。正如一些国外学者所总结的那样:在解决国际争端、地区安全问题时,欧洲重外交、美国重实力;欧洲重过程、美国重结果。
“9·11”后美欧关系正处于转折期,出现了“两岸三地”的政治景观。一方是美国,一方是“新”、“老”欧洲。法德等“老欧洲”国家希望建立欧洲自己的防务、坚持多极世界的观点,客观上挑战了美国“不容挑战的”霸权地位;而美国的老盟友英国与波兰等“新欧洲”国家为了提高自己在欧洲的地位,会继续坚持“联美入欧”的政治战略。新的大西洋联盟的缔造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可以肯定的是,欧美将从意识形态上的联盟向利益联盟发展,各方将围绕各自安全、经济和国家利益开展合作,形成不同的盟友关系。
中美:淡化矛盾增加合作
陆忠伟说,在太平洋两岸,大国关系的主调趋暖。通过小泉访美和日通过向伊派兵的立法,日美关系在伊战前后空前接近。日本在加强亚洲国家关系的同时,也在坚持“联美入亚”的战略,不断加深与美国的联盟关系。2003年,中美关系继续了“9·11”后出现的转折趋势,中美间合作的领域增多,如反恐、朝核问题,而矛盾相对不突出。最近,在反对台独的问题上,美国也作出了与中国立场相近的表态。
中美关系今年也出现了一些障碍,如贸易不平衡问题。随着中国制造能力的快速增长,导致中美贸易摩擦增加。这是中国在经济成长过程中所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因此我们首先要保持一个平常心,另外还要学习其他国家处理这一问题的经验。
阎学通认为,中美关系在近期是乐观的,但中美关系还没有发生质变。在国与国关系的几个方面,中美文化上是朋友,经济上是伙伴,但政治上仍是陌生人,安全上仍是相互防范的对象。中美关系虽有较大改善,中美间的结构性矛盾依然存在。首先,中国作为一个地区大国的崛起未必有利于美国保持其霸权地位;其次,两国政治制度互不相容;最后还有台湾问题。美国最近在台湾问题上的积极表态能否作为一项长期政策保持下去,还需要时间来考验。这一方面要看美国在其全球战略中对中国的需求,一方面要看台独势力走得有多远。美国对外政策中的单边主义思想,也是考量中美关系前景时一个不得不考虑的因素。
中日:两个“弹片”一种趋势
陆忠伟说,由于日本国内保守主义势力上升,中日政治关系并未走出低谷,两国首脑至今未能实现正式访问。但中日关系在某些领域还是非常活跃的,如中国与日本就朝鲜半岛问题进行沟通,是甲午战争以来110年来所没有的事情。同时,中日双方基本上达成了军舰互访的共识,还就台湾问题进行一些第二管道的磋商,都有打破禁区的义意。
中日关系的身体里有两块弹片,一个是台湾问题,一个是历史问题。小泉及其内阁成员参拜靖国神社,日驻台机构举办了天皇的诞辰活动,都是这些问题的现实反映。同时,由于双方政府针对对方国民的“公共外交”开展不够,中日民间的相互不满也未能及时化解,如一些中国人在日本的犯罪问题,一些日本人在中国买春的问题等,人们往往会关注这些消极面,而忽视了中日关系的整体进展。
但总体看,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中日关系已有了比较牢固的基础。再往前十年,中日间关于历史问题或经济摩擦的争吵会导致关系的全面停顿,而现在两国关系经得起争吵。即使在某一方面出现问题,对整个关系不会造成太大的负面影响。中日经济关系加深,双边贸易额超过1200亿美元,成为两国关系的“压舱石”;中日建立了经贸、安全磋商机制;双方就一些热点问题通过第二管道接触的机制,整体稳定系数增加。
前一个十年中提出的“亚太地区中、全球中的中日关系”,现在已经基本实现。如就朝核问题的沟通意见,与东盟搞“10+3”合作,共同参加东盟地区安全论坛等,中日在地区经济与安全问题上虽有歧见,但共同点在增加。
阎学通认为,中国外交在2003年继续走向成熟。这表现在:1、中国认识到和平的脆弱性,将国家安全问题放在首要位置,主要外交目标是维持和平环境,而不是扩大市场;2、中国外交越来越明确为国家利益服务的宗旨,把自身利益放在利益体系的首位;3、多边主义思路明确,这非常符合当前的国际形势,又符合中国自身国力。自中国正式提出建立东盟——中国自由贸易区以来,这一外交思路已日益明确。胡锦涛主席出席南北首脑峰会,温家宝总理参加东盟“10+3”会议,均是这一思路的体现;4、更加明确地将对外交往的重点放在周边地区,这符合中国作为一个区域性大国的定位。
陆忠伟说,2003年是中国外交出彩的一年,“和平崛起”的大思想已见雏形。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迅速增强,中国威胁论颇有市场。为消除国际社会和周边国家的疑虑,中国逐渐形成和平崛起的思想。首先,中国的崛起不会挑战现有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没有必要担心中国会像过去日本、德国那样打破国际和地区秩序,甚至引发战争。其次,中国融入国际政经秩序并非“破”字当头,而是“入字当头,立在其中”。中国领导人在对周边国家的访问中提出“富邻、睦邻、安邻”的政策,是这一思想的具体体现。
此外,中国在外交中兼顾了国家利益和国际责任,表现出一个负责任的大国形象,没有因为对自身利益的追求,导致与他国的博弈。中国在朝核问题中的积极斡旋,即体现了这一特点。一方面,朝鲜半岛的无核化有利于我国的安全利益;另一方面,这也是中国勇于承担国际责任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