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你是初来乍到,还是浸润已久,在中国人眼里,日本存在着很多怪异和矛盾。譬如每年七、八月的“大祭”,平时内敛含蓄的日本人,却充分表现出了他们狂野和彪悍的一面。那近乎赤裸的装束和满身的油汗,那粗野而又整齐的呐喊,那简单幼稚却又蕴含力度的动作,都会让第一次恭逢其盛的中国人感到震惊。最令人感到怪异的
日本的“祭”据说是为了祭祀天地或庆祝丰收,但我们今天看到的“祭”已经很难找到这样的痕迹。它很像是一纯粹的仪式,一种集体意志的某种展示。而“祭”的音乐作为一种仪式的抽象或者精神,恰恰可以成为了解日本民族性格的一把钥匙。
只有在日本,只有日本人,才会把锐利的笛子和闷棍一样的鼓如此没有过渡地揉合在一起。耳朵里带着这样的音乐去看日本社会,你对很多现象就不会感到吃惊:号称民主政治,却永远是自民党当家;说是言论自由,对很多事物却又大失偏颇地表现出舆论一律;奥姆真理教杀了人不肯承认罪行激起了民愤,全体民族却决不向中国人道歉;对上司言听计从唯唯诺诺,对下属却常常打压挤兑;欧美人士在电车上高声谈笑被评价为“开朗豪放”,东亚人如此就成了“不懂规矩”;在办公室里西装革履循规蹈矩,下了班马上又钻到风月场所放浪形骸;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厕所,男人们却时常随地小便……诸如此类的现象不胜枚举。但既然作为日本人心声的音乐都存在着尖锐的对立,他们的思维和行为呈现出如此风格也就不难理解了。
都知道日本人具有极端傲慢和极端自卑的双重性格,其实这种矛盾统一的双重性体现在日本社会的许多方面。和中国的“中庸之道”相比,日本人很容易走极端,典型的例证就是手里的屠刀劈不着别人,最后就索性捅到自己肚子里。樱花是日本人精神的象征,它们平庸地长了一年,轰一声就全开了,哗一下又全凋了;就像一片大火,它们由南向北从这个岛国上席卷而去,最终消失在太平洋里。还有日本的河流,河道狭窄,铺满顽石,平日里只是涓涓细水,一夜骤雨后,突然间就咆哮起来,仿佛要冲垮一切。从天人合一和潜移默化的角度看,集聚、爆发、毁灭,然后再次集聚,是一个生生不已的轮回;面对耸立在我们面前的在废墟上建立起的经济奇迹,再感受一下周围愈演愈烈的右倾气氛,我们不能不说,这样的轮回几乎已成为日本的宿命。日本很会“练气”,但同时,它也很容易走火入魔。
写到这里,我想起家乡过年的景象了。每年初一、十五,四乡八舍的舞狮、高跷、旱船、大头娃娃,都会云集城镇,那是一幅人头攒动,锣鼓喧天,喜气洋洋的场面。那些浓装艳抹、面貌滑稽的表演者都是平时从事五行八作的热心人,其中有些人算得上是身怀绝技。他们能把手里的道具玩得像泼风锣鼓,程式化的动作中常常穿插一些令人发噱的即兴发挥。那是家乡的狂欢节,热闹、混乱而又平和松弛。在那里,你不可能听到刺耳的笛声和攻心的鼓点。据说今年东京浅草的“大祭”有十万人参加,百万人观看,但我一想到那种音乐就头皮发紧。如果说那笛声是锋利的矛,那么轰隆隆的鼓声就是厚实的盾。那一天的浅草大街,很可能就像是一条矛与盾的洪流在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