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野老人在离开潮州近70年后,首次回了一趟故乡。他在文章中说,他就像一只鸽子在百花台的上空盘旋着……
百花台,潮州古城的一处地方,这里有一个“昌黎旧治”坊,一面刻着“岭海名邦”――是古城的一个标志,因为韩愈在潮州当过8个月的官,因而有了昌黎旧治之说。百花台也是历来府衙的所在地,这里有个金
70年对于一个短暂生命来说真是太漫长了。“乡音无改鬓毛衰”,碧野说,鬓毛早就衰了,而乡音也都改得差不多,这么多年不听、不讲潮州话,他居然一句都说不上来了。听到这样亲切的语言,他除了挥舞着老泪还能做什么呢?
碧野老人依然健谈,家乡留给他的只有些许记忆,而那些印记却是刻得那么深,以至于他抑制不住滔滔的话语。为什么要节制自己呢?喝潮州工夫茶,他捏着细小的茶杯,手竟不停地颤抖起来。他说,小时候是喝不上这玩意儿的,只有富人家才喝得起。
碧野出生在一个破庙里。父亲在炭窑里帮人家打短工,母亲是一位客家妇女,有一股蛮劲,当过码头工人、挑水妇、洗衣妇。碧野说,“母亲给我的是金子般的品德”。他回忆起跟在母亲身后到韩江边等待运炭的父亲的情形,他说童年常常在这种失望中度过。有一年母亲找不到活干,没米下锅,听说蓖麻根能吃,于是挖了些回来,母亲煮了先自己试着吃,结果中了毒,昏迷不醒。可把他吓坏了,忙到小泥灶生火,煮了盐水给母亲喝,大概盐水有点解毒作用,母亲竟闯过了这一关。
谈童年的碧野就像一位老孩子,我看到他的眼睛闪动着一种东西,说到某个关节上,他常常停下来,进入沉思。他那些记忆的片断就像流水一般,泛漫而来。在他那看似轻松的语调中,让人感受到了真情。他的谈话就像他晚年的散文一样,松散、自然,似乎不见技巧,存留的只是一片真诚。碧野在潮州有两个地方一定要看,一是西湖的涵碧楼,一是金山中学。这不仅仅是一种寻幽访胜,这两个地方牵系着他的童年和青年,对他走上革命文学之路有着某种联系。
南京起义爆发后,周恩来、贺龙、叶挺带领部队南下广东,在潮州,起义部队司令部就设在涵碧楼里。那天,碧野走过了西湖虹桥,来到涵碧楼前的木棉树下,这是一棵非常高大的木棉楼,地上落着好多碗口大的花朵。他伫立良久,说,那个时候,他母亲每天偷偷来这里为受伤的红军战士送饭,洗伤口。他哥哥也是一位革命者,小碧野跟红军战士混得很熟。后来哥哥被毒打而死,母亲差点昏死过去。在他悲惨的童年,涵碧楼留给他的是什么样的印象呢?这位拄着拐杖的老人在重新走近这座小楼时该是怎样的思绪联翩。
碧野又来到潮州古城北端的金山中学,他在大门前久久站立着,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碧野在金中读书的时候,有一个学生因写了一条“打倒国民党反动派”的标语,被严刑拷打致死,随之爆发了学潮,师生罢课,将校长禁起来,省督学来了也被绑起来。学生游行到县党部请愿,那一张请愿书就是碧野写的。反动政府四处搜查有关学生,碧野不得不离开潮州了。这一离别就是60多年,故地重寻,能不感慨系之?
碧野老人对家乡总是一往情深,他在《人生的花与果》中写到:“潮州的山水有情,城背后金山上有一座学府,古榕匝地,红棉高耸,晨光中金钟声声迎日,暮色里群鸟噪林归巢;城东隔江是笔架山,文具笔架,象征潮州历代出文人,清代爱国诗人丘逢甲讲学韩山书院,诗人黄遵宪在此留下了深深的脚印;而城西葫芦山下的西湖,领导南昌起义南下大军的周恩来、贺龙等曾驻跸湖边的涵碧楼……”从他的文章可以看到,潮州在作家的心目中是如何充满诗意。然而,碧野对家乡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辛酸往事。
碧野老人有一次在闲谈时谈到他母亲,流露出了伤感。他离开潮州后,母亲一直在潮州及附近求乞为生。后来母亲得知碧野在武汉当了作家,一路寻到武汉,还是巴金让人带她到碧野家。碧野还清晰记得母亲刚进家门的情形,衣衫褴褛,背着一路乞来的半袋硬币。母亲在家里住了一段时间,不知什么原因,一天,悄悄地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后来碧野与妻子离了婚,重新与一位贤慧的潮州姑娘结婚。
碧野一直在寻找他的母亲,寻了几十年的时间。他多次托家乡的领导帮忙,但终没有回音。他仍期望母亲还活在世上,总有一天他会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