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不仅是生命的馈赠,更是生命的记忆,这种个人化经验最为强烈和鲜明的艺术形式,最需要诗人全身心的投入与付出,打开人民文学出版社今年推出的杜逵诗集《光的落尘》,一遍粗粗的浏览便使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印象:诗人是个不断提升生命质量,始终珍视生命馈赠,并善于调动才情,将生命的记忆化为艺术表现的人。
当然,生活的馈赠往往苦辣兼具,美丑并存,作为一位敏于观察、善于思考,对中国基层现状有着清醒认识的诗人,杜逵先生在诗歌创作中一直保持着可贵的反思精神,他用自己的笔严厉剖析冷峻的生活,不倦拷问生活的意义,“人生是一片沙漠/我用于干渴的跋涉/直到永远永远/人生是刹那的燃烧/我不怕从灰烬/冷到冰点……”(《永恒的瞬间》);“人生是一次流放/荒漠的面孔/掠过风暴/葛藤伸出篱笆的手/由臂腕围起温暖的家园”(《百味人生》);“一切得意都是一种/一瞬即逝的短暂/困惑和折磨/相伴人生太久太久……”(《格局》)他在《寻找主语》一诗中呼唤无论何种情况下,都要矢志不渝地坚持自己的操守,听从理性的召唤。
作为经历了乡村和城市两极生活状态的诗人,杜逵在其间有太多的思考,在他看来,城市往往以文明象征的面貌出现,但如果这种文明以牺牲人与人的亲密交流、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为代价,甚至以侵蚀乡村的宁静,歧视乡村的一切为结果,那这种文明就不仅不值得羡慕,而且应该远离或摒弃,他在《现代人》中痛切地指出:“满足是深不可测的古井/欲望如潮/一泄万里”、“掂量我们的代价/我们早已失去了/曾经热恋的故里”;他在《大市场》中感叹道:“市场大潮/日夜猛涨/城市的时间和空间/被多少欲望分享”;他在《河东河西》里质疑现代人对自己过去记忆的背弃,“有人说记不得/才是最大的幸运”,在他看来,“回头拾起的无论是丁点的失落/瞬间的叹息/或难忘的得意/都是生活的含金”,“三十年河东如同我的故乡/三十年河西/是一个陌生的异地……”这些思考对于在水泥森林里呼吸的我们,无疑会有不小的启发意义。
生命体验练就诗人的思考,也会造就灵动的诗才,诗是最典型的语言艺术,我在读诗集的时候,不断惊叹于诗人语言功底的深厚,就拿最能检验诗人功力的动词使用来说,杜逵的杰出便可见一斑,他的诗以思想为支撑,以比喻为肌理,最终都落实在动词支点的千变万化,他时而形容词做动词,“十面埋伏刹那间/消瘦了恨天无柄/恨地无环的霸气”(《霸王泪》)、“蓝色的父辈/已经蓝到天里去了”(《父辈》),时而名词作动词“在离岸不远的水里/有一块很大的礁石/就那么礁着/礁成一种赫赤/礁成褐色”(《海边》),他把生命经历中的忧虑、悲伤、愤懑、狂喜、梦想与希冀,蒸馏为表现力最强的动词,就像安放自己的心灵一样,为它们在诗行中找到了适宜的位置,而动词的丰富多样,使他的诗作简练、有力、质感突出,我相信,这是生命对诗人的另一种馈赠,请珍视生命的馈赠与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