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无名”之“名”,与“名可名,非恒名”和“无名,天地之始”的“名”不同。后者指认识、概念、称谓等,前者多指毁誉、荣辱、功名之
是谁首倡无名?自然不是孔子,也非首创于老子。首创权很可能属于孙武。《孙子兵法》是公元前512年孙武晋见吴王阖闾时呈奉的。它的诞生比《论语》早,也比《老子》早。其《地形》篇有云:“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人是保,而利合于主,国之宝也。”说的是将帅在决定进与退、战与不战时,不能以一己之名望为转移,而应唯人是保,国家利益至上。如果搞个人英雄主义,贪功冒进,死打硬拼,不顾人民与士卒的死活,那非吃败仗不可。而侯王的地位要比将帅更特殊,更重要。将帅之上有国君,中有同僚,下有将士的牵制;侯王则手握各项政治大权,几乎不受任何制约,而他的声誉与荣耀、地位与权力都已至高无上。居此高位,而不安守无名,不守朴守静存真,反而求名争名,会怎么样呢?“楚王好细腰,国人多饿死。”侯王好名,各种奉承、讨好、吹捧之声就会蜂拥而至。不用说,在这种政治局面下,必然给侯王个人进而给国家带来困辱,最终是给人民带来灾难。所以《老子》一书直接间接进行无名说教的地方多达四分之一。如帛本首章首句就是“上德不德,是以有德”,有德而不以为德,自然也不以德沽名钓誉。又言:“上德若谷,大白如辱,……广德若不足。”“大成若缺,大满若盅,大辩若讷。”还常常提到“我无为”、“我好静”、“我无事”、“我无欲”、“不自是”、“不自伐”、“不自见”、“不自矜”等,举不胜举。这都是提醒统治者不但不要争名,而且要安守无名,不可沽名钓誉。在《老子》一书中,“无为”二字出现频率虽然高于“无名”,但具体的“无名”之教则远远超过“无为”,这是因为“无为”与“无名”相通,“有为”又与“求名”相联。《老子》有两章专门倡导侯王称“孤”、“寡”、“不?”。在人们的印象中,侯王自称孤家寡人,无非是南面称雄之意,其实不然。照《礼记・曲礼》的解释,所谓“孤”,无德也;“寡”,寡德也;“不?”,不善也。可见,老子的这一倡导是要统治者认识到自己是无德之人、少德之人、不善之人,与后为统治者的称孤道寡意义迥别。《老子》还告诫侯王“致数誉无誉”,意即君主们招致屡屡的赞誉其实是无可赞誉的;又说“故强良者不得死”,意即故意强称贤良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这些都是《老子》的无名之教。
按照帛书《老子》的排列和文字,其最末一章就是将《老子》之说教总括为“侯王守无名”。全文为:“道恒无名,侯王若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镇之以无名之朴,夫将不辱。不辱以静,天下将自正。”其意为:“道永远无名,更不求名,侯王如果能像道那样安守无名,万物就会自然归化。万物归化之后贪欲又会再度发作,我就用无名去镇静它,使它再回到质朴上来。用无名去镇静贪欲,使它回到质朴上来,那侯王就不会遭到困辱。侯王不遭困辱就可以宁静,天下自然就会太平安定。”秦汉以前,序言均置于书末,如《庄子・天下》、《史记》、《汉书》等皆然。帛书《老子》的这种排列,适足以证明这最末一章实为《老子》的序言,它是《老子》“无名之教”的总纲。
帛书《老子》甲本之字体介于篆隶之间,从抄写避讳文字看,当抄于秦始皇之父秦庄襄王时期。但秦始皇很快便用自己的行动为帛书《老子》之序作了反注。秦灭六国、统一天下之后,没有“唯人是保”,而是唯名是保。第一年就更名号,“称成功”,称皇帝,废除周公之“谥法”――死后不得子议父、臣议君;第二年又开始出巡郡县,刻石颂德,“明得意”,大言不惭地称什么“皇帝之德,功盖五帝,泽及牛马,莫不受德”,“黔首是富”。为了禁止“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又大搞焚书坑儒。同时不顾连年征战,滥用民力,调集一百五十万劳力(全国约五百万劳力)修驰道,筑阿房,建骊山,北击匈奴……秦之速亡原因固然很多,但与秦始皇热衷于求名保名而不甘于无为无名肯定有关。不幸的是,秦皇之后,历朝君主多如过江之?,可又有几人能吸取秦亡的教训,尊崇《老子》的无名之教,安于无为无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