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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真情郎

2004-07-07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陈祖芬 我有话说

我穿越时空,走进三四百年前的秦淮市井。雕花栏杆,明式门窗,红灯灰砖,黑瓦白墙,上得木梯到楼房,下得阶梯去船舫。

剧场左侧,从观众席到舞台,已然是明末秦淮。又好像打开一幅长长的工笔画卷,让人细细品味那曾经流转着多少名士、名妓的繁华,叫三四百年后的今人,一说起秦淮,便感受到风花雪月后边的

波澜壮阔。

这实在是一段太有戏的历史。

这段历史是注定了要搬上戏台的。

台左侧是登上楼梯就可走进明末青楼的实景,其余整个舞台,便是一片空灵――什么也没有。只是随着《白门柳》剧情的进展,搬上两把明式圈椅,或是摆上一个镂花屏风,或是驶上一两艘秦淮河里的木船,那便是流动着的一个个场景。

这出戏,把“反差”两个字做足了文章。实和虚,满和空,奢糜和孤寂,凝重和飘逸,固守和裂变,自由和毁灭,漂亮了断和苟延残喘,绝地思考和忘年爱恋,斯坦尼和布莱希特,柳如是和钱谦益。

柳如是和钱谦益,一个来自青楼,一个文坛泰斗。一个是25岁如玉似花,一个是60岁青春年华。“东林浪子”钱谦益,遭遇才女柳如是,心被爱情统治,人被爱情焕发。被爱情笼罩的人,就是花季中人。戏开演时,好像打开了一卷明末秦淮图,喧哗繁杂。待钱柳二人相向走来,一切都淡出了。只剩蓝蓝的天,和被蓝天映照的蓝蓝的地。这种晶莹剔透的纯蓝,如同一无尘杂的爱情。爱情的最大化,使两人世界再容不下其他。在大而又大的爱情面前,所有充满牺牲的词汇,也都小而又小了。因为,一切的付出已是当然,甚或也很难讲什么付出。因为爱情,是天是地,是把两个人合成一体,两个人就是那天那地。

于是舞台上只有两种色彩,一是天之蓝蓝,二是钱柳二人的白云般的衣衫。蓝天白云,那是爱情至美至大的境界。钱谦益初见柳如是,对她说他一生荒唐,就怕不荒唐。其实,性分相投,“因为爱,所以爱”,不是荒唐是天经地义真情郎。舞台上的钱柳姻缘,诗化而淡墨。文化精英在明末清初的惊天荣辱,细描而重彩。

钱谦益爱柳如是那自由自在的天性。后来,清军压境,美丽的柳如是还是选择了自由――要投秦淮河,这是美的了结。

钱谦益不可能有柳如是那样的自由。一个太多思考太有担当的人,就往往不是一个自由身。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底层的人比高层的人自由,穷人比富人自由。上苍是公平的,一介小民没人嫉,没人盗,吃饱了睡觉,睡足了上班说声哥们早上好。钱老先生说他不肯和柳如是一起投河,是因为水太凉,是吗?

柳如是开场时唱“漫思量,谁是真情郎?”柳如是终场前唱“谁担当?千古兴亡!”

并不自由的钱谦益,不可能在绝地思考时选择自由。他苦痛地长啸:为保住南京,为保住万民!这位东林浪子是荒唐还是不荒唐,还是去问问三四百年前秦淮的万民吧。

《白门柳》有油画般的史可法的壮怀激烈,有国画般的黄宗羲的一身风骨,又有反差极大的漫画般的明末皇帝。这位南明皇帝,就是说出一声“sorry”(对不起)或是一声“哇塞”,也不会叫人觉得奇怪。司礼太监一路高喊圣旨:“皇上手谕!礼部尚书钱谦益速捉蛤蟆5000只,不得有误!”

悲壮的音乐声中,礼部尚书钱谦益,带领大众捕捉蛤蟆,在秦淮河旁捉,在秦淮河里捉。音乐越发地悲壮,钱谦益的白发越发地苍苍。一个昏君的一句昏话,全民玩命捕打蛤蟆。后来谢幕时,演皇上的演员一出场,观众报以特别响亮的掌声。至少,这位亡国君主自己是说什么也不愿当皇上的,他不是玩弄权术一脑门皇室之争的人。而且,当奸臣告发史可法、钱谦益曾经写信说皇上太不称职的时候,他假装打翻烛台烧了信件,依然看重史可法和钱谦益。有了绝对权力而并不在意属下的抨击。昏君昏到毫不在乎权力和毫不在乎抨击,也不无可爱之处了。

当然,有如此搞笑的皇上,明朝不能不亡。千古兴亡谁担当?谁是真情郎?舞台正中推出钱柳爱情象征的绛云楼。楼上只一椅子,柳如是盛装端坐。久久地,舞台灯光只打在这一幅肖像画上。这是与秦淮河融为一体的绝代风华。史诗剧《白门柳》,其实很像一幅幅的画页装订成的一册画集。久久打动我的,是这幅久久无声的肖像画。

千古兴亡谁担当?谁是真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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