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初知道陶渊明,是初中学习那篇著名的《桃花源记》。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吕梁山区一处偏僻而景色秀丽的农村,因为父亲在公社当干部,我便可以接触到那些吃供应粮的人,对农民的苦焦光景和市民的闲适的日子就有了十分明白的比较。我虽并非一个爱读书的孩子,醉心于山野,却清楚自己是农村户口,为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我把它背得滚瓜烂熟,是因为教学的要求,更是因为本家所作。老师却讲解说,桃花源好啊,那里“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人们“怡然自乐”可是凭空的想象,这陶渊明是消极遁世的典型。随后又学习了他的一些诗文,评价亦复如此。但无论怎样,我就是朦胧觉得和这位老本家新性极相契合,可是不敢说,那是一个昂扬向上的年代,我知道这样不合潮流。
后来,我上了大学,一次在一家小书店里,见有中华书局出版的逯钦立校注的《陶渊明集》,就买了,读了,发现人们包括我自己对他的不了解抑或说是误解,深了去了。除却美好自然,原来他们所谓陶渊明的消极遁世,是形成了不知道多少世代的一叶障目式的理解。宋周敦颐就仅仅把陶渊明热爱的菊花理解为“花之隐逸者也”。其实,陶渊明还有着“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这样的济世豪情,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铮铮傲骨,“大钧无私力,万理自森著”的自然的本质是平等的思想,而菊是他高洁品性的化身……这样的人,要延性命于乱世,归隐便是唯一之途了。
这本书,是我多年来枕边不可或缺的心的朋友。渐渐地,我明白了自己心性能与之相契合,在于吕梁山那一隅黄土高原上难得的山明水秀,在于父母营造的甚至是过于宽容民主的成长的家庭环境,在于基本精神形成之后对现实生活的某些东西的不能苟合。这契合,从现实功利意义上讲是一种悲哀、一种无奈,但是在一定意义上讲又何尝不是一种美好呢!
“刀在石上磨,人在世上磨。”大千世界,纷繁摇曳,面对内心的欲望和外界的诱惑,如何把持好自己?虽然不必如陶令隐居田园,亦当于喧嚣之中取一处宁静,看涛走云飞,花开花谢,给自己心灵一片真实的天空。而今我体味了一点辛稼轩“欲说还休,欲说还休”的小味道,有事无事,烦恼或是快意了,都会翻开陶集读一读,哪怕背会了的。读一读,心就觉得透明了起来。
张贤亮的一篇小说里讲,在咸水里泡过三次,在苦水里泡过三次的女人,是最可珍惜的女人,我想,生而为人,爱读陶渊明的,其情志一定会在他的诗文中陶冶得纯真、高尚、正义、骨气。而他的诗文,就是陶冶人情志的三昧真火。
几年前的一个夏天,到省城出差,碰见了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的中国历代名著全译丛书之一的《陶渊明集全译》,没有犹豫,我买了。那感觉,就如同老地主又囤积了一库的新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