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当代文学大师。1904年出生,成都人。著有小说、散文、译文等多种,代表作长篇小说《家》、《春》、《秋》。曾获意大利、法国、美国、苏联等多项国
际大奖。现为中国文联第七届荣誉委员。
刘白羽著名作家。1916年出生,北京人。著有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等多种,代表作长篇小说《风风雨雨太平洋》。1950年获斯大林文艺奖一等奖。曾获茅盾文学奖等多项国家级大奖。现为中国文联第七届荣誉委员。
上个世纪末的10月中旬,老作家刘白羽同志因创作的需要,特意去上海浦东参观访问,之后又专程去杭州,看望巴金老人。我有幸全程陪同,得以看到两位文坛老前辈深厚的友谊,很受感动,也颇多感触,至今难忘。
白羽同志以八十高龄撰写长篇小说《风风雨雨太平洋》,这是他酝酿了半个多世纪的在文学道路长途跋涉的压卷之作。这部作品主人公的几代人,跨越了一个多世纪,从国内越洋过海流落在国外,风雨沧桑百余年,最后又叶落归根到上海浦东。在作品即将“杀青”的时候,他决定亲自看一看浦东天翻地覆的巨变,亲身感受一下举世瞩目的“东方明珠”的璀璨和辉煌,以此为作品的结尾。
我们在浦东住了3天。白羽同志不顾年高体弱和多病之身,日夜兼程,全面而详细地参观了浦东的大小工程,两次攀登东方明珠电视塔环视大上海。上海的巨变,特别是浦东新区的雄伟和壮观,深深地感动了这位文坛巨子,他经常彻夜不眠,在日记簿上留下心潮澎湃的浪花。他高兴地告诉我说,浦东比想象的更壮美,此行比预想的还要满意。
乘着这种愉悦的意兴,他又从上海专程去杭州看望巴老。
这也是他酝酿已久的一件心事。近几年来,白羽同志常常爱回忆半个多世纪所经历的文坛往事。当谈起他在文学起步的时候,总是深情地说,是巴金同志扶持着他走进这个终生无悔的人生长途,并迈开关键的一步。
早在20世纪30年代,巴老主编的《文学》季刊,发表了刘白羽的处女作《冰天》,之后不久,又是巴老亲自为他编选了第一部短篇小说集。那是1936年年底,他这个刚满20岁的文学青年,初次来到大上海,在北四川路的一家广东小饭馆里,由靳以同志引荐,第一次见到了他久仰的巴金。这位年龄大他一旬、文坛上已久享盛名的大作家,一点也没有他想象中的威严和架子,而是那样的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更使他出乎意料的是,像在无意中闲谈那样,巴金说起他主持的文化生活出版社想要出版白羽一本小说集,问白羽同意不同意,白羽喜出望外,哪有不同意之理?巴金从身边取出一个纸包,递给白羽说:已经给你编好了,你只要自己再看一遍,有没有要修改的地方。白羽打开一看,这原是他近一年来发表的6篇小说,已经剪贴得整整齐齐。这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大作家对一个文学青年的扶持与爱护!
斗转星移,一晃60年过去了,他们在同一条战线上风雨同舟,越过了长长的时间隧道。时间的长河并未能冲淡两位老朋友的情谊,相反地,却像陈年老酒那样,时间越久,其味越醇。
我们是从上海乘火车去杭州的,在途中,白羽同志又和我们讲起了和巴老结识的那些难忘的时日:有解放初期他们为繁荣新中国文学事业共同呕心沥血的谋划,有共同发起创办大型文学期刊《收获》的初衷,有他们在历次国际作家会议中并肩作战的默契,有在荒唐岁月中身陷囹圄时彼此刻骨铭心的思念,有共赴东瀛时为维护祖国统一、坚持一个中国的微妙斗争的配合;白羽同志还特别动情地谈到了他的爱子患不治之症来沪求医时,巴老和他的夫人萧珊所给予他们全家无微不至的关怀……
上午11时左右我们抵达杭州。午饭后稍事休息,白羽同志便急切前往王庄宾馆看望巴老。小车沿着绿阴夹道的湖滨马路,来到了丛林滴翠、菊花吐秀、丹桂余香未尽的王庄。这是一个幽静而美丽的大院落,秋日的阳光温暖地照耀着浓密的林木和碧毯般的草坪,巴老居住的小楼沐浴在绿树浓阴之中。我们的小车一直开到小楼门口。楼门敞开着,巴老精神矍铄地端坐在轮椅上,雪白的头发覆盖着黑红的面孔,满面春风地望着远道而来的老友。白羽同志拄着拐杖,迅速走了过去,紧紧地握住巴老的双手:“巴金同志,我看您来了,您好吗?”巴老连声说:“谢谢你,这么老远来看我,我很好!”之后,白羽同志在巴老身旁的沙发上坐下来,侧着身子紧挨着巴老,亲切地叙谈起来。只听白羽说:“我们相交整整60年了,在半个多世纪的交往中,给我留下的都是美好的记忆。”巴老频频点头,表示赞同。随之,他们似乎一同浸沉在悠远的岁月长河中,回味着那些共同度过的愉快时光。深情的话语,像潺潺流水从他们彼此的心头轻轻流过,笑意不断地荡漾在他们饱经沧桑的脸上,不时发出会心的动情的笑声。
他们原定只会晤半小时,可是过了一个钟头两人仍话犹未尽,考虑到巴老的身体状况,白羽同志不得不起身告别,相约明天再来辞行。
在回宾馆的路上,白羽同志和我未交一语,我知道他仍然沉湎于与巴老重逢的激动中。吃完晚饭后,我们在西湖边上散步。此时已夕阳西下,黛色的夜光由天边渐渐笼罩过来,面对柳丝低垂的湖水,远眺苏堤和断桥的迷朦暗影,以及湖面上飘游的灯火,令人心旷神怡。但是,这如诗如画的景色,未能冲淡白羽如潮的思绪,他自语般地对我说:“九十多岁的人了,想不到他的记忆还是那样好,思路还是那样清晰……”说罢,径自走回房间里去。他一定又去写日记了,几十年如一日,他养成了这个良好的习惯;今天这难忘的一幕,他怎能不记录下来?
次日下午,白羽同志又去和巴老告别,明天我们就要返回北京了。巴老仍然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不过,看上去比昨天还要好,拉着白羽的手久久不放,清晰地倾吐着惜别的话语,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只听巴老说:今天握别,不知何时再见面?白羽朗声答道:相会在21世纪!巴老高兴地笑了。在充满了浓浓的友情叙话之后,白羽便要告辞了,巴老坚持要送出门外。小林为他戴上一顶艳红的旅游帽,老人显得格外奕奕有神,人们簇拥着他的轮椅,把他推到楼门外的院子里。这时,阳光灿烂,照耀得西子湖更加秀丽,湖光山色,斑斓多姿,令人心胸舒畅。白羽同志傍着巴老,沿着湖滨小道,边谈边走,长长的路,绵绵的话,把两位文坛老人的友情,溶成一幅动人的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