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最后一次责任

2004-11-18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王爱国 我有话说

我第一次从内心深处理解“责任”二字，是在小学毕业前夕。

那是1980年的秋天，我班新换了一位班主任，她姓刘。刘老师长得黑黑的，衬得牙齿洁白而整齐。我喜欢她的数学课，她思路清晰，语言干净利落；更喜欢她主持的班会，她从不居高临下地教训我们，她只是给我们讲她童年和青年的故事。她的故事是那么遥远

而真实，我不把它当故事来听，只当作我的未来的一次预演。她说：“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开始体验劳动的艰辛，这对我今后的人生十分重要。六年级的时候，连队派来一位辅导员，我对他的印象十分深刻，他穿着白色衬衫，衬衫插进深蓝色的裤子里，一举一动都透着军人的威武，让人感到他是力量和威严的化身。他带领我们到工厂矿山去体验生活，那种体验你们是想像不出来的。我们接触了煤矿工人，他们全身只剩下牙齿和眼仁是白的了，一看到我们，就热情地打招呼，并带我们到井下参观。我们进入了矿井，仿佛进入了地狱一般，只感到压抑恐惧。矿工告诉我们，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下面还有更深的矿井。上来后，见到第一缕阳光时，我们都激动地欢呼起来：‘光明万岁！自由万岁！’这世上，还有比光明、自由更让人向往的东西吗！地下和地面，竟然有地狱天堂般的差别！井下工人是天下最苦的劳动者。辅导员不失时机地教育我们说：‘小学六年级意味着要告别童年，走向青年，从此你们的肩上多了一副重担，那就是责任。井下工人的责任是牺牲自己的光明和自由来换取全国人民的光明和温暖，责任重大啊！我们的责任是什么呢？’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现在我把它留给你们。”

她的话点燃了我们火一般的热情，我真想快点长大，让担负责任的双肩像铁铸般的坚强牢固。我说，责任就是在女同学挨欺负时能站出来保护她们。同学们都笑了，他们说，遇到危险你比谁跑得都快。他们说到了我的痛处，我脸红了。刘老师却很赞同我，她说，有这个念头，已经算是半个男子汉了。我很受鼓舞，真想快些找个机会表现一翻。我们讨论完后，老师做了总结：“我在上初中的时候，父亲瘫痪了，全家八口人的重担落在了母亲和我的身上。我是全家的长女，不得不早早地退了学。我的弟弟妹妹们现在都有了很好的归宿，我完成了责任。现在我的责任是助你们实现梦想。”

小学快毕业的时候，老师提议，给教室来个彻底的大清扫，作为我们告别童年的仪式，同时也是送给低年级同学的一份礼物。我们欢呼起来。这是个特别的仪式，没有激情澎湃的演讲，没有激动人心的宣誓，我们不需要这些。挥洒的汗水就是我们的演讲，愉快的歌声就是我们的宣誓。我们争先恐后地抬石灰，抢着爬到高处刷石灰水。刘老师又说又笑，不停地喊着：“男子汉们，姑娘们，加油啊！”男同学自豪极了，仿佛真的成了男子汉了。这是我最难忘的一次劳动，在劳动中，我们感受着自己的力量，体会着自己的责任，内心涌动着价值实现后的幸福感。为了挽回面子，我主动干最累的活。爬在最高处的是我，抬最重的石灰的是我。同学们发现我不同以往了，都赞扬我，要向我学习。刘老师笑了：“同学们，我没说错吧，王爱国同学做得到！”

当我们躺在草地上，享受着阳光和轻风的时候，这才忽然发现，我们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刘老师买来一箱雪糕，我们吃了个痛快。这可能是我们童年中最后一次狂欢了吧？我们做了多少游戏，唱了多少歌，我都记不得了。只记得唱到“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的时候，同学们都哽咽住了。我们看到了刘老师的眼泪，看到了彼此的眼泪。在我们尽了童年中的最后一次责任后，便向更远更高的路前进了。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市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六年后，我考入了国家重点师范大学；又过了四年，我当上了老师。现在，刘老师已经两鬓斑斑了吧？刘老师，你知道吗？你的学生始终都走着一条你深感欣慰的路，并且，还要指引他自己的学生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