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今夜沉醉

2005-04-22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王安祈 我有话说

今夜迷醉,不只是戏里的董生,更是全场的观众,在王仁杰巧笔操弄下,在曾静萍令人心旌神摇的演技里。

曾静萍饰演的李氏,踩着细弱碎步,悠悠忽忽、蹴三致一,忽而颓然步软,花落无声;忽而飘忽挪移、柳絮随风;才见她卷起身子、如猫儿般搓腻懒散;稍有个不留神,竟已如水流涓涓游移到另一边。这般花落无声,行云有影的身

段,既是“穿幽静、过回廊”形象的摹拟,又似是“流荡心绪”的立体化。初则如一池春塘水波,溶溶泄泄,东风无力,欲皱还休;继而转为热烈奔放,化身一片春风,无虚伪文饰,掘出所有人心底的幽微情思。而摹拟傀儡的身形,偶尔会出现棱角的顿挫,就在这一瞬间,曾静萍每每掌握住时机,露出“顾盼自得”之态,一副“唔,渐次入我毂中矣”的神色 是这样的演员,策动全身每一寸肌理,诱惑全场观众销尽温柔。或许是表演太过出神入化,观众竟来不及追问李氏绝色何以看上平庸书生,一切就顺势成形了。编剧不处理李氏看上董生的理由,是剧本最值得玩味之处 该不仅是因为新寡饥渴或是“你行他不行”吧 是剧本的疏忽,由表演弥补 还是编剧故作疏淡,对李氏的动机留了一笔 笔者以为,应是后者。从一开场小鬼现身开始,戏就没有往写实情节的路上走,“意象化”贯穿的不仅是唱念做打、更是情节之构设与性格之形塑,其间李氏自是关键,她似乎仅是个“诱因触媒”,触发了儒生的感官直觉,启动了董生对生命的创发力,以情勾的姿态诱引出的是儒人内心深处的一点情苗,就是这一点情苗,才使得儒生冲冠一怒为红颜,发凛然之正气,对仁义礼智千载道统重作诠释。编剧以“虚笔”塑造李氏,不实际挖掘她心灵深处,只反过来让她以身姿形影摹塑了一番境界,藉以钩掘出他人的幽邃之情与生命之本真。李氏像是个虚实交叠的妩媚之姿,一如《牡丹亭》的柳梦梅,虽则是实有其人,但杜丽娘梦中与他欢会之时还素昧平生呢。虽然这戏并未向《牡丹亭》“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的方向发展,但一旦细细名说李氏看上董生的理由,情节就归于写实,戏也就只剩逻辑了。

说到意象化,仍要回头谈曾静萍的表演,虚幻迷离的眼神、飘渺惝?的韵致,凝眸深处,竟将戏牵引向了虚实边际 这般眼底风韵,放眼当今名旦,或仅昆剧华文漪可相提并论,若论妖娆,曾静萍还胜三分 。在她的映照下,董生的迂阔怯儒益发鲜明有趣,而舍生改用工丑角的龚万里饰演董生,更是导演高妙的安排,此角本无需生行之倜傥,丑不仅可曲尽迂态,更较生多一分憨直,换成小生,一不小心恐将涉于自命风流。男女主角相互掩映衬托,一个虚写、一个实演,把剧本巧妙拉扯在平衡中心。素有“擅写寡妇戏”美誉的王仁杰,这回却是笔在此、意在彼,像是设了个障眼法,在女性情欲书写的外貌下对儒生的“有贼心无贼胆”尽情调侃揶揄,难得的是戏仅止于调侃揶揄,编剧以体贴温厚的态度塑造儒生,演员也深刻掌握了董生的憨厚耿直,避去了尖刻的批判,文化意蕴指向诙谐幽默,而诙谐幽默正是半世纪里戏剧创作中最为匮乏的。

半世纪来的创作,于情节上追求曲折繁复,气势上追求磅礴震撼,内涵则以批判抗议辛辣嘲讽为主,但是在费心处理纠结的情节线索之后,已经没有余力以深入的笔触写人了;在引尽所有人底层私欲之后,也早已无暇叙写人情了。王仁杰恰恰相反,不仅笔端不涉宦海宫廷,更在事件安排上落尽繁华,转而以清新俊雅之笔酿空灵疏淡之境,惟其简、故能细,惟其疏淡、故能深掘,《节妇吟》时期犹需藉严密的情节结构倾吐委屈不平,《董生与李氏》则笔法益形简约、行文更趋飘逸,虚实掩映、风神洒落,不求饱满,更显灵动,而这样的境界又是不假外求的,细腻雅致,正是梨园戏剧种的特质;抒情造境,正是传统戏曲编剧技法的本然。(作者为台湾新竹清华大学教授)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