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迷醉,不只是戏里的董生,更是全场的观众,在王仁杰巧笔操弄下,在曾静萍令人心旌神摇的演技里。
曾静萍饰演的李氏,踩着细弱碎步,悠悠忽忽、蹴三致一,忽而颓然步软,花落无声;忽而飘忽挪移、柳絮随风;才见她卷起身子、如猫儿般搓腻懒散;稍有个不留神,竟已如水流涓涓游移到另一边。这般花落无声,行云有影的身
说到意象化,仍要回头谈曾静萍的表演,虚幻迷离的眼神、飘渺惝?的韵致,凝眸深处,竟将戏牵引向了虚实边际 这般眼底风韵,放眼当今名旦,或仅昆剧华文漪可相提并论,若论妖娆,曾静萍还胜三分 。在她的映照下,董生的迂阔怯儒益发鲜明有趣,而舍生改用工丑角的龚万里饰演董生,更是导演高妙的安排,此角本无需生行之倜傥,丑不仅可曲尽迂态,更较生多一分憨直,换成小生,一不小心恐将涉于自命风流。男女主角相互掩映衬托,一个虚写、一个实演,把剧本巧妙拉扯在平衡中心。素有“擅写寡妇戏”美誉的王仁杰,这回却是笔在此、意在彼,像是设了个障眼法,在女性情欲书写的外貌下对儒生的“有贼心无贼胆”尽情调侃揶揄,难得的是戏仅止于调侃揶揄,编剧以体贴温厚的态度塑造儒生,演员也深刻掌握了董生的憨厚耿直,避去了尖刻的批判,文化意蕴指向诙谐幽默,而诙谐幽默正是半世纪里戏剧创作中最为匮乏的。
半世纪来的创作,于情节上追求曲折繁复,气势上追求磅礴震撼,内涵则以批判抗议辛辣嘲讽为主,但是在费心处理纠结的情节线索之后,已经没有余力以深入的笔触写人了;在引尽所有人底层私欲之后,也早已无暇叙写人情了。王仁杰恰恰相反,不仅笔端不涉宦海宫廷,更在事件安排上落尽繁华,转而以清新俊雅之笔酿空灵疏淡之境,惟其简、故能细,惟其疏淡、故能深掘,《节妇吟》时期犹需藉严密的情节结构倾吐委屈不平,《董生与李氏》则笔法益形简约、行文更趋飘逸,虚实掩映、风神洒落,不求饱满,更显灵动,而这样的境界又是不假外求的,细腻雅致,正是梨园戏剧种的特质;抒情造境,正是传统戏曲编剧技法的本然。(作者为台湾新竹清华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