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初的序跋写作,是得到了孙犁同志的鼓动。可以说,我的第一篇跋文,就是被孙犁逼出来的。我和孙犁初识于1978年,开始是工作上的联系,来往多了,谈得就随便,去多伦道孙宅聊天,成了日常的一件快事。那些年是孙犁写作的旺季,很多文字发表前,我有幸成为第一读者。因此,当人民文学出版社季涤尘编辑约我为孙犁编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1987为孙犁编《耕堂序跋》时,我就主动提出,我写编后记,请孙犁作序。序跋文字是孙犁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这部《耕堂序跋》被湖南人民出版社列入“骆驼丛书”,孙犁也很看重,提供了不少我没有读过的序跋,并特别嘱咐,要将刚刚发现的、他1942年在晋察冀边区所写《鲁迅・鲁迅的故事》一书的《后记》收入。为此,他在土纸本的复印件上,一一订正看不清晰的字句。但是说到写序,这一次他是不容商量地拒绝了。我知道,孙犁对于写序一事,看得分量很重,正因如此,序跋之道也让孙犁伤透了心。想当年,孙犁第一次为别人的作品写序,是1978年的《韩映山<紫苇集>小引》。在这篇文章中,孙犁反复强调:“古人对于为别人写序,是看得很重的,是非常负责的。”并提出好的序跋的标准是“极有情致,极有分寸。”后来在《文集自序》中,孙犁又说:“当我为别人的书写序时,我的感情是专一的,话也很快涌到笔端上来。这次为自己的书写序,却感到有些迷惘、惆怅。”及至到了《序的教训》一文,孙犁因真心对友,反遭其辱,仍坚持自己的信念:“正体之序,应提举纲要,论列篇章。鼓吹之于序文,自不可少,然当实事求是,求序者不应把作序者视为乐佣。”这些话,对于我的序跋写作,是时时的警醒与鞭策。
1985年,我的第一本散文集《落花》出版,我写了一篇自序。我寄给钱锺书先生一本,此前,我曾就外国散文丛书的编选,请教过钱先生。没想到时隔不久,竟收到钱先生亲笔手书一封,信中写道:“奉到惠书并尊著散文集,十分感谢!已把序文快读一过。想起《离骚》‘餐秋菊之落英’,古注‘落’是‘初’、‘始’之意,因菊花不落。此诠大可移赠。”因我在《<落花>自序》中以落花自况,有“百花盛开,我花独谢”之句,先生体察到我的心境,随手拈来《离骚》古注化解我的颓唐,鼓励我以《落花》为始,不惮于前行。钱先生的厚意令我感念至今。感念之余,我也庆幸自己写了这篇序,才引得先生的锦函赐教。从此,对于序跋之作,无论述己,抑或论人,就格外看重了。
1998年,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为庆祝建国五十周年,计划出版一套《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精选》。其中的“散文卷”原约定一位鼎鼎大名的作家编选,双方已签有协议。不料临近交稿日期,这位名家交不出选目,对出版社的催问也拒不回复,主其事者急得如火上房,驰函问我可否助一臂之力?此时距全套书集稿时间已经很近。我在业中多年,知此事如梨园行中的“救场”,容不得推辞,便答应了。选目通过后,出版社的负责同志提出,依丛书惯例,需要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作家领衔主编,“散文卷”拟请巴金先生领衔。我表示这自然好,就是不知巴老是否答应?该书定稿时,责任编辑告诉我,巴老答应了,而且听中间人说到我参与编选工作,巴老说:“我记得他。”一句话令我十分感动,1980年创办《散文》月刊时,我曾去上海乌鲁木齐路寓所拜访过巴老,以后就只有在文字上见面了。没想到因为这一次“救场”之举,倒成就了我和巴老的一段编书缘。在该书的《导言》中,我郑重地表明:“巴金老人倡导的‘写真话’原则,是本书编选中贯彻始终的宗旨。”这是我的心里话,也是对巴老致以一个编辑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