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人卫铄认为:“笔要取崇山绝仞中兔毫,八九月收之,其笔头长一寸,管长五寸,锋齐腰强者。”当然,如此严格造就的一杆毛笔不是来观赏的,而是来使用的。“笔墨精良人生快事”,缘于一杆笔的劲健,在传达书法家的旨趣时达到极致――“笔精妙入神”,李白如是说。
用笔之美,在一件书法作品面前,体现了
大书家与小书家,在用笔的表现上就可一目了然。譬如王羲之这样具有精神洁癖者,用笔无不简洁利落,精美清绮,显示了纯熟的驾驭锋颖的能力。具有颠狂之称的怀素,在他的狂草《自叙帖》中,尽管攘袖纵横摧枯拉朽,如惊蛇走虺般迅疾,但在这近700字间,用笔仍然可誉之细腻,充满了勃发的韧性。在运笔如飞的状态下,能够捉控得如此理想,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人皆闻见,难可捉摸,真是一种范例。
至于稳定状态的楷书,在一批大家如虞世南、褚遂良、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笔下,更是点划丝丝入扣,纤毫不爽。由于每一个点画都趋于善美,合为一篇,则洋溢出一种浑然之美、圆满之美,这就有如吟诗作赋者精于炼句,委曲必尽。从微观上评说,点与线是运用的基本,古人视点为“美人之一目”,运用精到则顾盼生情、八音和鸣,起到鱼水相合之美态;而线之奔轶绝尘、温醇敛约,又使通篇大张大合,起伏跌宕。可以黄庭坚的草书为例,长枪大戟与珠圆玉润相激,交织中浑浩运转鼓舞动荡,令人不忍释卷。
笔调之美,有一部分是归之于动态。书法史上的行草书家,以其飞动获得了优越的视觉效果,以晴雷卷雨般的气势震撼观者心扉。笔调的美感中,那些阴柔的、徐缓的、冲淡的部分,则构成了静态之美――并不是任何笔调都是平原纵马。虞世南、文征明、朱耷、弘一的书法,则具有秋空行云、秋潭水面的安宁。甚至,一位书法家就具有两副笔调,此时低眉敛目,正襟危坐,慢条斯理地调节笔锋,下笔。他们在整个运动过程中,没有大动作的挥霍甩动,而是在不动声色中进行,潜气内转,气象浑穆,不事华藻,韵味宛然。可惜在躁动的空间下,这类静态之美往往在欣赏者匆匆的步履前淡出,它们沉积于内在的安详、柔和甚至是阴翳之美,须留待平心静气的欣赏者钩沉。
狂者徐渭曾放言“信手扫来”,“醉抹醒涂”,虽出于名家之口,也不足为训。明代以来,在一部分书家强调“直摅血性”的同时,用笔的提炼被忽视了。如祝枝山《湖上诗卷》,通篇咄咄逼人,点画狼藉,沙泥俱下,可以视为败笔之典型。如果把明清之作与晋人之作比照欣赏,晋书中清丽如花纯净无瑕的笔调,一定会深深地打动欣赏者,羡者色飞,使人忽上春台。延至今日,用笔的破绽是越来越突出了,并在张扬的幌子下,宛如明人项穆批评:“如瞽目丐人烂手折足,绳穿老幼,恶状丑态,齐唱俚词,游行街市也”,能不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