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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此时》背后的政治和文化冲突

2006-03-17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本报驻特拉维夫记者 刘欣伟 徐启生 我有话说

在第55届金球奖上招贴的《天堂此时》电影海报。

3月5日,美国第78届奥斯卡奖揭晓,近一段时间因获本届最佳外语片提名而闹得沸沸扬扬的《天堂此时》(PAR-ADISENOW)最终落选。不管是艺术自由牺牲给了政治,还是奥斯卡奖的评选已日趋中庸,该片朴素细腻的高水准制作终未将其送上美国电影界的“天堂”。然而,《天堂此时》一片所引起的争议,及争议背后所反映的政治和文化冲突引人深思。

《天堂此时》是由一位定居在荷兰的以色列人导演的作品,拍摄该片的目的是为了通过影片传递的信息让巴勒斯坦和以色列两方相互敌视的人们能够增进理解,从而呼唤和平。然而人们对和平的理解本身就存在分歧,更何况是涉及巴勒斯坦和以色列间最敏感的话题。

题材惹争议

从人性的角度描写自杀爆炸者,对于一位以色列人而言的确需要勇气。没有明星、不是大制作的《天堂此时》在去年第55届柏林电影节竞赛单元中放映甫一结束,业内人士就断言,这是一部必定会在本届电影节上有所收获的作品。该片的新闻发布会现场被挤得满满当当,而影片主创人员的出场也赢得了超乎想象的热烈掌声。果不其然,该片获得了第55届柏林电影节蓝天使最佳欧洲片奖。然而在闭幕式上,4位德国的示威者静静地展示着“反对自杀”的横幅,对《天堂此时》的获奖表示不满。一位示威者表示,电影节给这种替人体炸弹开脱罪责的影片颁奖,等于变相鼓励自杀人弹的行为。影片围绕两名年轻的巴勒斯坦男子展开。克汉雷和萨德是一同长大的好友,他们都被招募到特拉维夫充当自杀人弹。两人被允许与家人待最后一个晚上,但由于必须绝对保守秘密,他们不能告诉家人与任务相关的事情。次日早上,两人被带到边界并安装上炸弹,炸弹安装得非常隐秘,令人无法觉察。然而行动并没有按计划进行,两个朋友失散了,而各自身上都带着炸弹,于是他们得要面对自己的命运……

导演哈尼・阿布-阿萨德说:“《天堂此时》能够在柏林电影节上展映,我感到非常高兴。我想,这部影片会被很多以色列人看到,希望能够改变他们中一些人的看法。”今年年初,《天堂此时》又获得了第63届金球奖最佳外语片奖,这部具有带有巨大震撼力和强烈政治色彩的影片号称是历史上首部描写巴勒斯坦自杀爆炸事件的影片,引发了人们的强烈关注。影片的联合制片人贝罗・贝耶表示:“支持或者反对暴力都不是这部影片的注脚,我们想要做的是让所有的极端主义者变得更具人性化。”

一位看过几遍此片的以色列朋友表示,该片以重视写人而不是说事的手法将“凶手”塑造成了英雄,浓墨重彩部分在于自杀性爆炸者的心理描写,与家人告别后的他们开始怀疑自己爆炸的价值,而到他走上征途陷入迷茫后,影片嘎然而止。他说,这种艺术编排让观众认为这些自杀爆炸者是无辜的人,从而为他们的行为找到开脱的理由;而最能警示世人的部分如爆炸给人们带来的毁灭性打击却丝毫没有出现。

在采访中,另一位在公司就职的中年以色列男士也持这一观点,他说,“犹太人在二战被屠杀的同胞上百万,我们没有采取自杀性报复,而现在来自穆斯林的自杀性事件不仅发生在中东,还有美国、法国、印尼、英国、西班牙等等。但我们实在不应让仇恨冲昏头脑。”

美国的奥斯卡奖在电影界的地位已经得到人们的广泛认可并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一部影片即便是被提名都将使它声名远播,而其中承载的价值观对观众的影响则更是无法估量。这就是一年到头总有国际电影节的开幕,而权威性和重量级总不及奥斯卡“小金人”的原因所在。电影电视等传播模式因其停留给观众思考的时间很短而导致观众无法加入自我判断而始终处于接受信息状态――这也许就是《天堂此时》遭到质疑的主要原因。

今年的奥斯卡颁奖日也正是2003年以色列海法公共汽车爆炸案三周年的纪念日,当时有17人丧生,其中9名是孩子。为了能让美国电影艺术和科学学院取消该影片的提名,海法公共汽车爆炸三名受害孩子的父亲掀起了“联名请愿”大行动,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共征集签名3.2万个。3月1日,他们在耶路撒冷召开新闻发布会,将联名请愿书交给一名在加沙长大的阿拉伯和平活动家,请他在奥斯卡颁奖前递交给美国电影艺术和科学学院。

现在这份请愿书可能发挥了作用。“这一举动并不是请求审查该片,或者限制艺术表达的自由,”请愿活动负责人卡勒夫・本-戴维说,请愿的理由是该影片缺乏应有的道德尺度并且严重地伤害了自杀性爆炸的受害者及其家庭。“如果这是一部反映‘9・11’事件、恐怖分子为其撞击两幢大楼的行为而辩护、而人们并看不到撞击后果的影片,你能想象它能被提名吗?”

一位海法爆炸受害者的父亲约西・祖尔对记者说,他看了好几遍这部影片,努力感悟它要传递的信息,最后他得出了结论,这是一部相当危险的电影,不仅对于中东而且是全世界。他警告说,如果这部影片最终获奖,就为自杀性爆炸者提供一个正当理由。他认为国际社会应该在给这类影片奖项时三思而行,“因为获奖会传递给观众一个信息:影片的内容是被认可的”。

另一名受害者的父亲说,该影片不呈现后果只留给观众去想象的结尾容易误导观众。“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也完全可能发生到其他人身上。我们必须对我们所支持的事情谨慎,因为这意味着此类行为是可以理解的。我们要说的是尽管影片被专业制作得像艺术表现,但这仍然不能被接受。”

国名起风波

《天堂此时》是一部由荷兰、德国和法国合拍的作品,但美国电影艺术和科学学院的传播总监约翰・帕乌利克说,在参评的申请表中标注的是来自“巴勒斯坦”。于是学院奖项官方网站将该片原产国定为“巴勒斯坦”,而且底下标注“这是巴勒斯坦的首次学院奖提名”。

不知填写申请表的人是对政治不敏感,还是希望该片代表巴勒斯坦以出新出奇,这一命名立刻引来以色列官员及一些组织的强烈抗议。美国的犹太社团也反应强烈,他们认为这一提法非常不准确,是一个错误,因为现今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巴勒斯坦这个国家。以色列人是担心此误解会有众口铄金之功效,而这种误解最终则会导致他们在谈判桌上付出代价。据说在10年或15年前,如果一个人在以色列人前面提“巴勒斯坦”,他会视此为对他不尊重。但时至今日,这个用词已经逐渐被人们所接受,也包括以色列人。

约翰・帕乌利克表示,因为申请表上填写的是“巴勒斯坦”,学院在宣布提名的时候,是当这个申请是由“巴勒斯坦当局”提交的。3月5日的颁奖典礼上,组委会采用的是“巴勒斯坦地区”这一称谓,而奥斯卡奖官方网站上仍是“巴勒斯坦影片”,未做任何改动。准确地说,巴勒斯坦的确尚未建国,但是随着使用这一名词的媒体、组织以及政要的增多,国际社会现已广泛应用。英国首相布莱尔去年9月在联合国安理会上就曾提到巴勒斯坦:“在世界上的确存在不公:贫困,我们有义务去消除;争端,并不仅限以色列和巴勒斯坦,我们有必要帮助解决;国家重建,如伊拉克和阿富汗,我们有责任帮助实现。”

理念的冲突

海法自杀爆炸中受害者的父亲曼德拉维奇将该影片称为“危险的宣传”,“这是艺术式恐怖,”他说,这将鼓励并导致更多此种行为的出现。然而令人尴尬的是这部影片不仅是以色列人导演、有以色列演员出演,还是以色列电影基金组织出的钱。以色列电影基金组织甚至表示,即使该影片仅能找到一个发行商和很少的愿意播放该影片的电影院,他们仍同意负担《天堂此时》的发行经费。该基金组织总理事舍尔瑞说:“我想不管怎样这部影片是能够在以色列上映的,制片人或许找不到一个发行商,但是他还可以直接和电影公司联系或寻找其他办法,而我仍会帮助他们。”如此看来,曼德拉维奇所称的“这是以艺术形式体现恐怖行为”则是以色列方面一手造成的了。

以团结精神和高凝聚力著称的犹太民族,如今他们的行为处事怎会迥然相异?理念怎会产生如此大的差别?记者采访了众多普通以色列人,他们的回答或许能解释其中缘由:以色列崇尚自由,长期的自由环境使得以色列人习惯坚持自己的观点并付之于行动,哪怕是在最严肃的政治领域也不例外。仅有650万人口的以色列竟然有政党30多个――没有完全的命令与服从,意见一旦不一致,可以立马单干。沙龙就是最好的例子,失去了利库德党内的支持,立刻创建了前进党;温和派想做的事往往是由激进分子来完成。就对《天堂此时》一片的评价,记者听到多数以色列人是不赞同的声音,他们大都表示不能理解,但也不过多责难。一位特拉维夫律师说:“我有时很难理解我同胞的某些行为,我们表达的方式不甚相同,理解存在隔阂。”

以色列建国已近58年,国民来自世界各地。宗教使它们精神相通,而不同的文化生活背景又使他们拥有不同的理念和表达方式。如果要在意识形态和行为规则上达成共识只有待形成国家文化之后才会实现。最近有调查显示,以色列人的国家认同感和自豪感排在世界第九位,这缘于犹太民族一致对外的民族精神,但在本民族内部也是分着三六九等。目前以色列人中有相当多的人持有两本护照,大都有亲属居住在别的国家,根深蒂固的家庭观念使家人即使远隔重洋也联系密切,近邻则远不如远亲,而形成稳定的国家文化则需要相对独立于外界,真正形成自身的内在原动力。看来要形成融会贯通的国家文化,以色列还尚需时日,类似《天堂此时》的文化心理冲突还将不断上演。

影片中的一个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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