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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诗话”的缘起

2006-04-06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莫砺锋 我有话说

写这本“诗话”,要从我读诗的经历说起。

我最早读到的古诗是写在一把芭蕉扇上的。那时

连电扇也尚未走进寻常百姓家,芭蕉扇便是最常见的消暑用品。母亲用碎布把芭蕉扇沿上一道边,以防它开裂。于是我家的几把芭蕉扇镶着不同颜色的布边,物各有主,很容易辨认。父亲的那把扇子更是与众不同,它的边上镶着蓝布,上面还有几行字。那些字是父亲的手迹,他先用毛笔蘸了浓墨在扇面上写字,然后把扇面凑近煤油灯的火苗把它熏黑,最后用抹布蘸了水一擦,一块黑底白字的镶嵌物便出现在扇面上,样子很像我们临摹用的小楷碑帖。扇面上的那几行字是: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我与古诗相识虽早,却多年未能发展为深交。我在中学里一直迷恋数学和物理,对诗歌则敬而远之。然而,在我高中毕业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我心中珍藏了多年的关于清华园的梦想破灭了。两年以后,我来到长江岸边的赵浜村插队务农。插队十年,生活相当艰苦,最苦恼的是没有书读。我千方百计从朋友或朋友的朋友处借点书来读,但是杯水车薪,根本不能解我的饥渴。就在此时,我渐渐地迷上了古典诗歌。

我爱上读诗的表面原因是诗很耐读,好诗更是百读不厌。一册薄薄的《唐诗三百首》,就伴随我度过了无数个霜晨月夕。我没有足够的煤油来点灯,有时甚至摸黑吃晚饭,这时背诗的好处便凸显出来了。记不清有多少个风雨凄凄的夜晚,我躺在床上默默地背诗,再细细地回味,几十首背下来,寂寞的长夜便熬过大半了。

我爱上读诗的深层原因是诗歌使我感动,给我安慰。我通过读诗结识了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苏轼、陆游、辛弃疾这些才华横溢的人物。相处久了,我惊讶地发现原来他们是与我同样的普通人,他们的心中也有同样的喜怒哀乐。金圣叹说:“诗非异物,只是人人心头舌尖所万不获已、必欲说出之一句说话耳。”凡是好诗,一定是人人心头都有的某种情思的自然流露,诗人的本领在于把它说得细致入微、回肠荡气。也许是我在茅檐底下与诗人们结下的因缘在冥冥之中引导着我,十多年后,当我以安徽大学外语系二年级学生的身份报考研究生时,南京大学中文系程千帆教授指导的“唐宋诗歌”方向竟成了我的首选志愿。考进南大后,读诗成了我的专业,后来又成了我的本职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

专业的读诗者其实是很辛苦的,他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只读自己喜爱的作品,也不能任意停留在欣赏、玩味的阅读阶段,他必须从古诗中读出一篇又一篇的论文来。遗憾的是在论文中无法充分表达我读诗时所受到的感动,因为那是不符合“学术规范”的。而我很想与所有喜爱古典诗词的朋友谈谈我最爱读哪些诗,说说我读诗的感想,于是产生了写一本诗话的念头。

诗话的性质是什么?人们并没有统一的看法。其实最早的诗话原是欧阳修“退居汝阴而集以资闲谈”的随笔,不过内容与诗有关而已。清人章学诚对诗话大加挞伐:“以不能名家之学,入趋风好名之习;挟人尽可能之笔,著惟意所欲之言。”这倒从反面说出了我所认可的诗话的某些性质,即浅易、随意、轻松。我想写的诗话便是这种关于诗的随笔,是我读诗的零星感想。我可以敞开心扉与大家交流读诗感想,不必担心别人嘲笑我的浅薄。

于是,我写了这本《莫砺锋诗话》。书中的四十篇诗话是我多年来读诗的感想,它们没有什么高深的意思,也没有什么新颖的观点,但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希望它们能在同样爱好读诗的朋友那儿得到共鸣,也希望它们能在暂时还没有这种爱好的读者那儿起到推荐古诗的作用。

我很想通过这本《诗话》告诉读者:古典诗歌的核心内蕴是“感荡心灵”的感情。宋人严羽读《离骚》,“歌之抑扬,涕泪满襟。”清人卢世?读杜诗,“肝肠如火,涕泪横流。”古人如此,今人何必不然?

我还想告诉读者:读诗是最易于操作的行为。古诗的篇幅都很短,诗选大多是薄薄的小册子,每次读多少首,从哪里开始,都可以随心所欲。一旦熟读成诵,能背个几百首,那就等于在腹中贮存了一册诗选,即使在灯光昏暗、人声嘈杂的火车上,你都可以继续读诗。这种唾手可得的享受,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莫砺锋诗话》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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