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散文大师王鼎钧先生,不久前著文送别一对从纽约到上海定居的老年夫妇,文末用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比喻:生命是马蹄铁。这个新鲜的比法,叫我想了很久。
人们爱把落叶归根,喻作回到出发地。古诗里“狐死正首丘”的思乡情结,落实为行动,就是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还有当今的“海归”大
不过,起点和终点成为马蹄铁的阵势,却是可能的。马蹄铁的两端,相似但不重合。相似的是山,是水,是炊烟和水井,
是云、天空和星月。太阳是不会被污染的,绿色也没打折扣,篱边的牵牛花依旧多情,像小妹妹温软的手。可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巷子里老人的咳嗽和婴儿的啼哭,你是分辨不出来谁是谁了。从前在学校花名册和家书上熟悉的许多名字,陆续迁到了墓碑上。
人生只能是马蹄铁形的回归。原点不可能回去,但须和它靠得很近。你须回复儿时的纯真,乡村的朴素。外国口音和耸肩的姿势,让井水洗去;功名心和沧桑的感怀,姑且寄放在榕树的鸟巢上。进一步说,你不必斤斤于地理上的回归,晚年的居所在不在出生地或附近,并不是问题。紧要的只是:你出发时的愿望,如果依旧美好,依旧萦绕心头不去,让你在半夜梦魇时长叹;而在漫长的行旅中,因为养家糊口,因为政治或者人事因素,你一直把它深深埋着;那么,现在挖它出来,说它出来,将它付诸实施,使得你的晚年充实起来,快乐起来。从较高的境界说,马蹄铁的此端是梦,另一端是它的完成。实现了这一步,你的生命再卑微,也堪告慰。
汉字是我赖以安身立命的亲人,我必须离开英语横行的异国,在汉字的母土上,安放我的心灵和百年后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