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对国内学界所盛行的唯西方文论马首是瞻及以之为前提一味演绎的“研究方法”的不满,作者特别强调由经验直接归纳出来的理论才具有原创性,但是,“要从经典文本的阅读中直接抽象出观点,从个别的观点衍生出文学的特殊性,再经过反复验证将之上升为范畴,比之从现成的理论前提进行演绎要困难得多。”其困难并不在于是否注重经验,而在于那个“上升”的过程,非具备相当的概括、抽象与逻辑推演等理性思维能力不可为之。
因此,与其说归纳法是作者获得如此丰硕的理论成果的重要武器,不如说归纳法更像是他在理论上的一种姿态、一种立场,既是对理论原创性的看重与自信,又是对失去原创能力已久的国内文论界的一种挑战。
而真正决定了孙氏理论之原创性的,其实还是他的理性思维能力。
作者的理性思维能力是以敏锐的艺术感受力为基础的,他首先必须从具体的文本中感受出如此之多的审美体验,然后才谈得上予以问题化的处理,运用非凡的理性思维能力,从中提炼出核心范畴,再辐射出体系化的理论。似乎分属于感性和理性两个方面的能力在作者身上居然就结合在了一起。这,或许便是作者偏爱归纳法的个体心性原因。
至此,我们或许可以回答一个常常被忽略的问题:为什么如此受听众欢迎的文学理论,如此具有操作性和原创性的理论,在同行圈子里却少有回应?
作者的寂寞,并不在于其理论的超前性(如有论者认为,这个时代偏好大理论,而作者偏好微观的文本分析)或滞后性(作者因不满于文本分析实践相对于文学理论的落后而倾注了大量心血于具体文本的分析)。如前所述,作者的错位理论是对机械反映论的批判,而这种批判,是早该彻底进行而尚未充分展开的,因为我们的文学教育(包括中学和大学)至今仍充斥着该类话语,并由此影响着绝大部分的中国人――他们因为受过一定程度的教育而接受了此类话语,同时又因为对文学没有太大兴趣从而不可能通过更深入的阅读来纠正这一谬误。就此而言,孙氏理论正逢其时,并不存在接受上的障碍,这一点由课堂反应的热烈便足以证明。
作者的寂寞,真正的原因在于当前学术的泡沫化。巴赫金认为,思想就其本质来说是对话性的,学术研究亦然。如果没有同行之间的检验、确证、批评、反驳等学术批评行为,我们永远只能停留在知识的零碎状态,无法建筑起知识的大厦,更无从形成学术共同体和学术的公共空间。但令人怀疑的是,他的同行有批评的能力吗?要批评作者的范式,起码也得像他一样从经验出发,证实或证伪他的理论,更进一步,则必须经过分析、综合、抽象、概括、逻辑推演等理性思维的环节,来获得新的范式和理论。但在热衷于理论搬运和概念演绎的当下学术界,又有多少人具备这样的能力呢?
篇幅所限,本文亦无法对作者的范式展开真正的批评,但我们对于作者的学术批评已然展开,唯愿此举能够为本土的知识大厦添砖加瓦。
《文学性讲演录》孙绍振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