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安静，在灯下一口气读完了你的小说《哦，香雪》，心里有说不出的愉快。这篇小说，从头到尾都是诗，它是一泻千里的，始终如一的。这是一首纯净的诗，即是清泉。它所经过的地方，也都是纯净的境界。
――老作家孙犁给年轻作家铁凝的信
那是1982年冬，及至1983年春，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奖，沙汀、冯牧、王蒙等评委，相继发言表示：“个人最喜欢的是《哦，香雪》”。王蒙明确提出，应该将这一篇列入前五名――按惯例前五名也就是一等奖。
我参与了那次评奖，后来以“从头到尾都是诗的小说”为题，写过一篇评论。
我曾预测它的命运：前五名中有些篇章，几年过后会被遗忘，而这应名列第一的《哦，香雪》，“将以其纯净的诗情，隽永的意境，常被忆及，不会忘记”。
23年后，重读这一篇，更加坚定我的信念：《哦，香雪》必将留传久远。哦，早慧的铁凝，钻进“掩藏在大山那深深的皱褶里”、被人们遗忘了的小村台儿沟，发现了、捧出了“叫人心疼的美”。年方25岁，便创造了经典的篇章。
哦，真诚的铁凝，在她痴情的眼中，天地万物无不多情。“台儿沟那一小片石头房子”是有生命的；“那绿色长龙”的火车，也是有灵性的。在她蘸满关切深情的笔下，大山小村多么惹人怜惜：质朴而纯洁，闭塞穷困而渴望文明。
哦，善良的铁凝，充满了爱心。她惊喜火车开始在台儿沟停留“一分钟”，她欣慰香雪迷恋的是“自动合上的铅笔盒”。因为爱得深切，她在别人不易察觉或尚未理解的细微之处，开掘了蕴涵着时代脚步和百姓心声之美的人与精神。
铁凝感动得颤栗，她要让也富于爱心的读者们生发同感：香雪对新生活痴痴向往，苦苦追求；得到铅笔盒，把一筐鸡蛋硬塞给了人家，“面对严峻而又温厚的大山，她心中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骄傲，”这是一颗多么高洁而纯美的心！
铁凝爱香雪“那洁如冰晶的眼睛”，“那洁净得仿佛一分钟前才诞生的面孔。”尽管凤娇惊讶“比指甲盖还要小的手表”已经是山村对外界的探求，可是香雪这山村唯一的初中生感兴趣的是铅笔盒，那里面包容着的是实现现代化的理想。
情与爱的凝结，就是诗。情与爱融会人物、故事、心理、风景等韵味绵长的描写，就成为这从头到尾都是诗的小说。“她发现月亮是这样明净，像大山的一只黑眼睛”；“铁轨在月亮的照耀下泛着清淡的光，它冷静地记载着香雪的路程”。北京西城区内部刊物《西城文苑》委托我代为选取稿件。我选小说的标准就是唯美的、诗情的、经典性的。因而年初便已确定四期篇目：王蒙的《春之声》，汪曾祺的《受戒》，陈建功的《辘轳把胡同9号》，铁凝的《哦，香雪》。
读这一类文学作品，如读古典诗文名著，是心灵的营养，更是一种精神享受。当年孙犁读《哦，香雪》感受就是这样的。他在给铁凝的信中接着写道：
读完以后，我就退到一个角落里，以便有更多的时间，享受一次阅读的愉快。我想：过去，读过什么作品以后，有这种纯净的感觉呢？我第一个想到的，竟是苏东坡的《赤壁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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