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给人的神秘影响是别人无法预料的。
1993年初春,我曾经为采访海峡两岸登山队的一次登山活动,在珠穆朗玛峰的大本营生活了两个半月的时间。
4月底的一天,暴风雪终于过去,山上的攀登队员休整,准备向顶峰发起冲击。在大本营的我们也休息一天。我和指挥长曾曙生(原中国登山协会主席,已故)
但就在这绝壁处,我吃惊地发现了贴着石壁,竟有一处无顶的破败的石屋。天,有人在这里住过?随老曾攀着石壁翻了上去,哇!又发现了一处保存非常完好的岩壁洞屋。
此石屋有大半人高,完全由石块垒成。有小门、小窗,室顶为五根胳膊粗木棒的屋梁。墙上有烟迹,屋顶有散烟的小石孔,还有引雨水的木槽。此为外室,由外室北侧伸入岩壁,内又有一室,完全由人工在山体内挖成。内室约4平方米,白泥涂墙涂地。墙上凿有一些石格架,是放经卷用的。无床类物,地铺细草,草非珠峰地区所生,想此是歇卧处了。两室人进人出,均需缩爬而行,入内人不能站。穷寻两室,只寻到几片红色袈裟的残片和半页字迹模糊的经文。它暴露了主人的身份,为读经、修行的僧尼。这里距珠峰山脚下的绒布寺约8公里,海拔约5400米。可以说就在珠峰的肚子上,竟然会有这样的“书房”,其高度、其环境之险恶,也堪称“世界之最”了!
藏传佛教的一个分支宁玛派,是西藏最早的教派之一,为公元8世纪印度大师莲花生所创。他结合了西藏原始苯教“化苯为佛”,成为宁玛派,被教徒誉为祖师释迦牟尼第二。相传,他就曾在珠峰下自挖岩壁洞修行过多年,终成正果。之后,很多有胆识的虔诚的僧尼,也开始千里跋涉来到珠峰,挖洞屋修行。据说有的高僧在这里修行长达十几年,不食人间烟火,只饮雪水和雨水,吃洞外生长的荨麻。我后来问过绒布寺的一位僧人,他答见过来珠峰在岩壁洞修行的人,都是高僧。
今日我自己亲见,不由感慨万千。想那洞屋中的僧人孤身面壁于此,清静六根,茹苦含辛,默然诵经十几年,为的是什么?宗教自有其神秘,但这样的读经修行者,体现了人类的一种无畏而勇敢舍我的精神。这精神和他们挖驻的岩壁洞屋一样忠诚坚实。在冰峰雪谷之中,尤其暴风雪肆虐之时,何其悲壮雄奇!
在这地球之巅,人类生存条件最严酷的极地,我似乎寻找到了一种东西。它是由人完成的,所以体现着人的不屈与生命的壮丽。也如同我身边这些朝夕相处的登山者。在所有的体育项目中,唯有登山,没有暗箱操作如“假球黑哨”;没有受贿行贿如“运作金牌”;没有盗名欺世如“兴奋剂丑闻”;甚至,没有鲜花和掌声,更没有金钱;相反时常伴随极度危险,甚至会付出生命的代价。近80年来,世界各地的登山者,已经有近200人长眠在这里。而珠峰山脚下的墓地,仅是同伴为遇难者堆起的一堆堆石块,均是空冢,只在一块石头上面刻写着遇难者的名字而已,连墓志铭也没有。
1960年,在三年自然灾害最困难的时候,中国登山队第一次向珠峰发起冲击,王富洲、屈银华、贡布三人站在了地球之巅,向世界昭示一个民族的顽强与不屈。但在这次登山中,有两个年轻的知识分子付出了生命,当时没有向外披露。他们都是刚毕业在大学任教,一个叫汪矶,一个叫邵子庆。绍子庆运送物资到海拔7000米处,正坐在岩石上休息时突然大叫一声,脑血管猝裂死去,同伴只好将他埋在路边的深雪中(今天,他还长眠于此)。汪矶在这个高度也头疼欲裂难以站稳,两个队友架着他下撤。途中,他们在一处冰裂缝中发现了一具英国人的遗体,从服装上看年代很久远。汪矶当时还清醒。但到了6500米的营地后,他一躺下就不行了,脑血管破裂而逝。他们是为科研而来,一句需要,就默默背起物资上山而来。
一直到今天,我还常常向人讲述珠峰读经者和登山者的故事。但越来越遗憾的是,在奢靡、享乐成风的今天,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甚至中年人都答:“那不是傻吗?”
我说什么?在科技、资讯和生活如此发达先进的今天,读不懂珠峰的是谁?
(作者为北京作家,中国体育报主任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