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狄马加是我经常会面的一位朋友,他清澈的眼睛和真诚的笑容,透露出他固有的人性善良和诗人气质。去年,他去青海高原从事新的工作;离今年元旦还有两三周,我收到他寄来的精美贺卡,不久又收到他刚出版的诗集《时间》。
由于精力与年龄成反比的消长,近几年我很少读整本的诗集,平日充其量偶尔读几首诗。
诗集的内容十分丰富,包括古老彝族的历史,包括那里的山岩、土地、河流、民歌,那里的老人、少女、骑手、祭司各色人等,还有人类永远不能缺少的太阳,以及域外风光和人类生死等富有深意的题目。从中可以读出诗人对于生命真实状态和个体生命深处的真实感受,读出诗人对大地的深沉思念和对祖国母亲的崇高爱情。他的语言亲切平实,像呼吸一样自然,故乡的一草一木,乡亲们的一针一线,无不浸润着、贯注着这位游子的真情实感。在玲珑小诗《回答》里,一位彝族姑娘在一条小路上,弄丢了她的绣花针,请诗人帮她来寻找:他找遍了那条小路也没找到,到最后才发现,“那深深插在我心上的,不就是你的绣花针吗?”这种信手拈来的日常语言,在诗人笔下,一下子像绣花针一样刺入了读者的心,让他再也忘不了。
较长的《献给土著民族的颂歌》、《回望二十世纪》、《在绝望与希望之间》、《献给这个世界的河流》等篇,则分别反映了作者从本民族出发、进而扩大到人类的博大的胸怀。第一篇为联合国世界土著人年而写,通过对世界各地土著人的祝福,祝福了玉米、荞麦和土豆这些最古老的粮食,把大地母亲给予人类的生命和梦想,转献给了“人类的和平、自由和公正”。
第二篇献给20世纪非洲人权斗士纳尔逊・曼德拉,对20世纪与他同时代的世界各地的善与恶、美与丑、真与假,做了一次鸟瞰式的“回望”,并用20世纪这柄“上帝无意间遗失的锋利无比的双刃剑”,为人类证明了过去,从而预测了未来。
第三篇献给以色列诗人耶夫达・阿米亥,在慨叹“暴利的轮回”把“一千次的希望”又变成“唯一的绝望”时,他正在陪伴这位诗人,凭吊一路公交车的爆炸和隔离墙外的血迹,共同倾听耶路撒冷的石头在哭泣。
第四篇是对河流――人类永恒的母亲的歌颂,当诗人望着断流的河岸,及其被污染的身躯,不禁满怀悲伤为人类而忏悔,以致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来捍卫河流的歌声和光荣时,读者不由得联想起美国诗人兰斯顿・休斯的名作《黑人说河流》;这两位不同背景的诗人对于河流的不同歌颂,在扩大诗学视野方面,能使读者感到同等程度的惊讶和领悟。
在诗集中,我读到了许多美好的诗句,如“我相信,人活在世上都是兄弟”,“一切生命都因为爱而美好!”“在希望与绝望之间/只有一条道路是唯一的选择/――那就是和平!”原来诗人敬畏生命,热爱和平,他希望用诗歌做工具,建造出一个让各种生命都能和睦共处的环境。
我一面阅读,一面思考诗人为什么选择《时间》作为书名。读到最后一首诗,我才发现诗人正是用它的题目作的书名。这首诗里有这样的诗句:“哦,时间!/最为公正的法官/它审判谎言/同时它也伸张正义/是它在最终的时刻/改变了一切精神和物质的/存在形式/它永远在死亡中诞生/又永远在诞生中死亡/它包含了一切/它又在一切之外/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真正的不朽/我敢肯定地说:那就是时间!”时间,永远和生命同行。诗人在这里寻求的“真正的不朽”,我猜想,除了包含着他所属彝民族的民族精神和历史生活,同时还包括他所属人类的历史及生命永恒的前行步伐。
到这时,作为读者的我似乎明白了:最普通的才是最特殊的,最平凡的才是最永久的,最民族的才是最国际的。诗人在《自画像》的结尾说:“啊,世界,请听我回答/我―是―彝―人”。我想,接着还应该补充一下:从他的作品的深度和广度来看,诗人吉狄马加不仅属于彝族,也属于中华民族,还属于世界。可以说,他是用汉语写诗的人类代言人之一,他是一位真正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