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1999年3月10日,新华社发表消息说,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发现2000年前的古城,这座古城被命名为圆沙古城。2001年,圆沙古城被列入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名列第130号。8年过去了,这座古城一直蒙盖着一层神秘的面纱,人们对它知之甚少。近日,有读者给本版编辑打来电话,希望能了解一下这座古
城的秘密,本报驻新疆记者为此做了深入采访,今天予以批露,以飨读者。
一座1994年就被发现,13年来却一直没向社会各界公布详情的古城究竟是座什么样的古城?2000多年前,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是群什么样的人?这座从未见于历史简牍、“横空出世”的沙漠之城缘何遭弃?
2001年,在法国巴黎举办的一次中国新疆出土文物展中,法国总统希拉克专程前往参观并题词:此次展出加深了世界人民对新疆的了解和认识。此次展览轰动了整个欧洲,而展品就来自这座神秘之城。
这座古城叫圆沙古城,是新疆迄今为止发现的年代最早的一座古城。它到底神秘在何处?为何引得世人如此关注?
古城惊现:偶然中的必然
克里雅河是蜿蜒曲折的,像个体态丰腴的少妇,透出一种成熟、优雅、迷人的风韵。弯曲的河两岸,长满了茂密的芦苇,在阳光下散发出金属般的光泽,有一种苍凉迷离的韵味。
一支由中国和法国考古学家共同组织的联合考古队此时就走在克里雅河的岸边,时间是1994年的10月。他们带着8峰骆驼,从喀拉墩遗址向西北方向进发。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伊第利斯・阿不都热苏勒担任考古队队长,法国考古学家亨利・法兰克福任副队长,法国考古学家茹爱拉是其中的重要成员。
10月25日傍晚,考古队已经进入沙漠7天了,走到了于田县克里雅河尾闾三角洲地带,此时,人困驼乏,每走上一步都非常困难。天边的夕阳正照在沙丘顶部,一片辉煌。就在此时,远处突然出现了一团浓重的黑色!
那会是什么呢?是风暴?是建筑?还是阳光折射造成的幻觉?大家忘记了疲劳,向那团黑色跑去。
一座城,一座不知名的古城,就这么不经意间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沙漠里出现的是一座有城墙、两个城门的建筑,对考古专家来说,这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宣示:我是座城。但在这群考古专家心里,谁也想不到这里会有座古城。来不及再去想它的由来,大家在惊讶中注视了半天后,立即开始了初步的测量和勘察工作。
古城是一个不规则的四边形,形状酷似一个大桃子。古城周长约995米,城墙残高一般为3米到4米,最高处达11米。在南城墙和东城墙处,可见城门及门道遗迹,城内有建筑遗迹。城墙以两排竖直的胡杨木棍,夹以层层的红柳枝当墙体骨架,墙外用胡杨枝、芦苇、淤泥和畜粪堆积成护坡。墙的拐角处有一些直角的“土坯”。法国考古专家经仔细考察后认为,这不是经过人工和泥模拓制的土坯,而是将河道中的淤泥切割成块,直接砌到墙上去的。这是在过去的考古发掘中从未发现过的。
接下来,他们的发现更多、更惊人。
农牧并举:这里曾经济发达
法国动物考古专家赛芭斯丁发现,城中散布着数量很多的动物骨骸,其中羊、骆驼的骨骸最多,其次为马、牛、驴、狗,还有少量的猪、兔、鱼、鸟的骨骸等。她认为,畜牧、渔、狩猎在圆沙人的经济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牛是当时的主要耕作工具。
在城外周围暴露的地方,那些纵横交错、排列有序、呈网状分布的沟壑竟然是渠道!渠道呈南北向,有的地方还有叠压痕迹。这些暴露的渠道主要集中在城西部,这与古城坐落在克里雅河老河床东岸是相对应的。
法兰克福认为,这些遗迹表明,这里有着发达的灌溉农业。专家经过考证后认定,这些古渠道是新疆目前最早的古渠道遗存之一。
由于当地维吾尔族人称这个地方为“尤木拉克库木”,意为“圆沙”。考古队据此将这座新发现的古城叫作“圆沙古城”。
在圆沙古城附近有一处畜圈,里面的粪堆厚度达50厘米,城中也有很厚的羊骨和粪便堆积;出土的织物也多以畜毛和皮为主,这说明当时这里的畜牧业也很发达。
伊第利斯和法国专家都认为,在尼雅、丹丹乌里克、喀拉墩古城相继被发现之后,他们就有个直觉:人类早期是循着河流生活的。那么,除了喀拉墩这些著名的遗址外,在克里雅流域的其他什么地方,应该还有人类早期的生活遗迹。圆沙古城的发现正好验证了他们的猜测,圆沙古城的发现看似偶然,又绝非偶然。
40多天后,带着丰硕的成果,考古队结束了野外工作,走出大漠。队员们谁也没想到,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在接下来的13年间,他们将一直为这座古城进行着不懈的挖掘。圆沙古城作为百年以来克里雅河流域最大的考古发现,也是中法克里雅河联合考古队最重大的考察成果之一。
古墓寻幽:葬仪前所未见
2001年秋天,中法两国考古队员在圆沙古城周围的墓葬进行了挖掘。20多座古墓葬中,大都因暴露于地面,葬具、人骨已朽酥,保存完好的仅有3座。其中两座为仰身屈肢葬,这在附近的墓葬里并不多见。
从保存较好的墓葬里,大致可看出圆沙人的一些基本特征:他们内穿粗、细毛布衣,毛布衣上罩有皮衣,有的还有帽饰和腰带。
专家初步归类,圆沙古城附近的墓葬大致有四种形式;胡杨树棺葬、竖穴土坑树棺葬、竖穴土坑葬、木椁墓。竖穴土坑树棺葬呈南北方向的长方形土坑,整段的胡杨木被掏空成树棺,棺中的男人梳着发辫,戴着装饰的假发,头发是棕褐色,高鼻深目,仰身屈肢躺在树棺里。几千年的风吹日晒,现在已经难辨他们的面目。
值得注意的是,有一个墓是双人相向合葬,仰身直肢。合葬中的两人均为男性,一个年龄在55岁至60岁间,另一个在18岁左右。为什么会有这种形式的合葬?专家们至今没有找到确切的答案。
木椁墓的形式也有些特别。在沙地上,竖插胡杨棍似长方形木椁,上端利用树杈横搭胡杨棍,顶部及竖插胡杨棍外壁均铺着芦苇,人葬其中。
从墓葬发现的织物看,2000多年前的圆沙人就能熟练地使用毛纺技术。令人惊叹的是,他们不仅使用羊毛和骆驼毛,甚至还加工使用马尾巴上的毛!
在色彩和图案的选用上,也显示了古代圆沙人丰富的想像力。从毛织物的颜色上看,有艳丽的红色、黄色、蓝色,还有紫色、黑色、白色和咖啡色。颜料多取之于植物和矿物,甚至还取之于昆虫!专家们发现,这些织物中,平纹里有斜纹,斜纹里有平纹,看来当时人们的纺织技术水平和审美情趣都很高。
生物考察:人类活动颇为频繁
根据动物考古专家的标本采集与资料统计,克里雅河流域的野生脊椎动物约有98种(包括已经绝迹的几种)。其中鱼类约有4种,两栖类1种,爬行类约有4种,鸟类70种,兽类约19种。有一些动物的遗骸发掘于圆沙古城及附近的墓地。
2001年10月、11月间对圆沙古城的第四次野外调查工作中,考古队员发现,现在的圆沙古城及其周围地区,除了枯死的胡杨外,古城周围已经没有存活的植被和外露的水源了。通过卫星照片分析与实地考察证明:在距今2000多年前,这里河网密布,植被茂密,气候比较湿润,有野猪、野骆驼、狐狸、塔里木兔、鹤鹑、莺等许多动物出没。法兰克福还有另外的发现:从墓葬的考古发掘看,圆沙人的衣服胸襟上,缝缀了狼皮作为装饰,而且很常见。看来当时这里狼很多,圆沙人比较容易猎获它们。
在圆沙古城附近还发现了普通秋沙鸭、白背矶鹑等鸟类遗骸。参与第四次田野调查的考古队成员、新疆鸟类专家马鸣认为,鸟类在沙漠腹地出现有一定的偶然性。白翅啄木、沙百灵、白尾地鸦和黑顶麻雀等,属于适应性较强的鸟类,可以常年在沙漠深处及胡杨林中居住。其他大多数鸟类都是迁徙路过,约占90%,它们遇上恶劣天气往往会葬身于沙海。
法国动物考古专家赛芭斯丁说,19世纪考古学家路过克里雅河时,曾了解到新疆虎、马鹿等分布状况,而现在这些动物已在此绝迹了。专家们认为,在克里雅河与塔里木河断开的千余年中,许多非迁徙的物种,如新疆虎、柽柳沙鼠等都灭绝了。除了环境因素外,人类的猎杀可能是物种迅速消亡的主要原因。这从另一个方面也证明:这里一直是人类活动最频繁的区域之一。
那么,这样一个人类活动最频繁的区域,为什么突然被埋藏在荒漠之中了呢?
史书无踪:古城因何废弃
根据对圆沙古城城墙进行的碳14测定,圆沙古城距今约为2100年,其下限早于西汉。圆沙古城中没有发现西汉以后的文物,因此,中法两国考古专家一致认为,这座古城应该在西汉前就废弃了。
虽然现在看起来圆沙古城像是沙漠中的一座孤岛,然而考古专家们证实,在丝绸之路开创前,这里就同中亚、西方和中原地区发生过紧密的联系。比如,女人们脖子上佩戴的红玛瑙,应该就是从西方传过来的。
根据卫星照片显示,圆沙古城所在的区域曾是克里雅河一个古老三角洲。考古人员实地调查发现,古代克里雅河在此分叉,将圆沙古城包围,形成天然的护城河。此前,中国科学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研究员周兴桂考察证实,克里雅河在古代是自南向北贯穿沙漠,汇入沙漠北缘的塔里木河。据称,克里雅河最后一次注入塔里木河大约在1000年前。其三角洲和老河道的完全沙化,经历了漫长的历史演变。
伊第利斯判断,在圆沙人生活的那个时代,正处在克里雅河三角洲和河道沙化的时期。圆沙古城1.2米的土层中,最底下的是淤泥芦苇,然后渐渐有了细沙,越往上,沙化越严重。
专家们还注意到一个事实:2000多年来,克里雅河下游向东偏移了约40公里至60公里,环境发生的变化是巨大的,这很可能是逐水草而居的圆沙人不得不放弃故土的重要原因。
考古人员发现,圆沙古城西北部出土的陶片以夹砂红陶为主,纹饰主要是印刻纹,灰褐陶很少见。而在圆沙古城东北部,夹砂红陶数量明显减少,灰褐陶比重则增大。考古人员注意到,圆沙古城及其周围的墓葬就是以灰褐陶为主的。这一分布方向,与人类活动是随着克里雅河的摆动而由西向东迁移的方向是一致的。这进一步证实了克里雅河西北尾闾三角洲是人类早期活动之所在。
考古人员从植物身上也获得了一些蛛丝马迹:在圆沙古城几公里的范围内,考古专家们竟没有找到一棵胡杨树!但是考古发现已经证实:古代圆沙人的所有生产和生活用品几乎都取自胡杨:筑城墙、造房子、冶炼乃至墓葬,都是就地取材。生活用品也是“靠山吃山”,取暖和做饭的燃料更离不开胡杨。
伊第利斯认为,从这个现象所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过量的采伐,也在很大程度上加剧了圆沙绿洲生态环境的恶化。
考古队员还在圆沙古城及附近古代民居和古墓地挖掘出一些鼠类、鱼类、鸟和家畜的尸骨(或皮毛和羽毛),经鉴定至少有两种鼠类和约八九种家畜。根据《大唐西域记・鼠壤坟传说》:鼠大如猬,而诸马鞍、人服、弓弦、凡厥带系,鼠皆啮断。鼠助军威,大灭匈奴。赛芭斯丁推测:鼠类,包括鼠疫,有可能是沙漠古城存亡的关键因素之一。
专家们13年来不懈的研究,使圆沙古城的许多谜团开始渐渐地解开,但令中法两国考古专家感到困惑的是: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中发现的楼兰、尼雅、丹丹乌里克等著名遗址都在中国典籍中有记载,探险家们很大程度上就是靠典籍的指引找到它们的。但处于沙漠中心的圆沙古城,却在任何史书上都没有出现过。这是圆沙古城留给人们最大的悬疑。
由于条件所限,中法两国联合考古队没能顺着克里雅河老河床继续向西北考察。考古人员推测:在克里雅河西北尾闾,还应该有早于青铜时代的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存。这个推测还需要今后的工作去证实。(照片由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提供)
圆沙古城遗址考古工作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