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还是听说,但是现在,我乘车路过这里时,却发现那个里程碑式的建筑物――大馆,已经粉身碎骨,呈现一片废墟了。那个圆圆的犹如外星人的飞碟状物体是极具灵性的,我始终相信它是个不仅有神经、有痛楚感、还会有呼吸的躯体。因为它不仅拥有年龄和阅历,更拥有生命。可惜的是,它永远从这座城市消失了。这座城市
大馆是沈阳的资深体育馆,是继著名的五里河体育场之后,又一个被人为毁灭的标志性建筑物。就是说,这个建筑物是沈阳的重要亲情建筑,它早已经习惯了东北大地的严酷冬天和炎炎的似火烈日,如同一个真正成熟并修炼到境界的人,完全可以做到宠辱不惊。于是,它才会那样平静地面对粉身碎骨的痛楚。你不妨听着,沈阳人一声声“大馆!”“大馆!”地叫着,叫得音颤。
大馆的历史要比五里河长些。我在25年前来到这座城市时,就一眼喜欢上这个圆圆的大帽子。记得那时候远远看去,这顶巨大帽子戴在这个庞大而多雪的冬天的城廓,为城市带来了许多温暖。尤其比赛时的灯光,弥散一片明丽。大馆的用途是多样化的,我在这里看到过好多演出,还看过气功大师的表演,还看到过那位通俗而浪漫的理查德・克来德曼的演奏,还看到过金鸡奖、百花奖的颁奖晚会。这里可以盛下万余人。这种圆顶建筑,在早些年的中国城市里并不多见,绝对不像现在那种咖啡壶式的玻璃制品――大剧院什么的如此风行,几乎每个大城市都可以找到一座,不管建好后里面的演出如何安排。大馆在那个年代里,绝对是孤傲而自尊地兀立在我们城市的东南边。
大馆在沈阳人的记忆中是不可磨灭的,至少曾伴随着几代人的成长,或者干脆说是几代人成长的见证。它是这座北方重城的发展与进步的见证者。这个椭圆形的精灵,与后来的五里河体育场处于一条中轴线上,每天每天,望着由南至北或者由北而南的车水马龙,无比宁静地祥和着。记得当年就有人跟我说过,这个建筑物是一位女建筑师设计建造的,好像当时财力物力均不足,这位
女建筑师魄力却十足,在几乎不可能的前提下将此馆建造起来。令我奇怪的是,在我十多年来频繁与建筑界交流时,却不曾知
道这位女建筑师的任何消息,而几天前,我的一部《追逐建筑》散文集刚刚付梓的时候,也就是在我突然听说大馆的大限将要到来之时,我得知了这位女建筑师居然是我非常熟悉的一位建筑师的母亲。他们母子均成了赫赫有名的建筑师,他们共同在为这座城市打造历史与现实。说不准,或许就在母亲的大作品被毁之地,儿子又雄心勃勃开始了更新更靓的建筑设计?悲矣喜矣?
我们常爱说的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破就是立,破字当头,立也就在其中了!这种破,是爆破,五里河的爆破被宣传为亚洲第一爆。有位在境外的朋友说外国人对此十分费解,他们怎么也不明白:这种拆毁如说成可惜、惋惜,是可以懂的;而被当成欣喜并被炫耀,他们则完全不懂了。
五里河的伤痛在沈阳还不曾抚平,接着被处决的便是大馆。而大馆之后呢?据说将是展览馆!它们同样处在中轴带上。在熟悉沈阳的人看来,行驶在这条大街上,正因为有了这样三处不同时代、不同风格的建筑,才使沈阳充满北方城廓的张力与大气。比如:五里河体育场是圆形的,像一个硕大的头颅;大馆是圆的,可以喻作一个随时都在怦然跳动的心脏;而展览馆是方的,像一个高贵精致的盒子。有圆有方,方圆相宜,天方地圆,圆圆融融,它们共同组成了城市的中轴。如果从机场进入这个沈阳,沿途仅观望和倾听这三个建筑物,便会令初涉沈阳的人兴趣盎然。可是,这三处重要建筑,两个已经在短短时间内寿终,剩下的展览馆据说已卖给了一位港商,前途未卜。展览馆里面有美术馆,我也多次去过那里看不同流派、不同风格的画展。展览馆正门前的广场,更是一个能够给不同时代的人们蓄满回味的丰富空间。
然而,它会不会继续存在呢?不得而知。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它也将会发生巨大变化,可能不再是沈阳人熟悉的展览馆形象啦!
如此说来,这条主要干道上的建筑物,如同城市的胸腔,被掏空了,被大拆了。那么记忆呢?感觉呢?文脉呢?而掏空后,还不知会再建成什么样的楼房来充填。肯定是要变的,正如这条街上正在大张旗鼓搞的什么“金廊银带工程”。媒体上正在连篇累牍地宣传这个亮化工程如何造福沈阳,如何让沈阳人走出家门观看这种亮化工程。这可真是一条亮光闪闪的项链,套在了城市的颈项。项链确实闪光,确实耀眼,确实漂亮,也确实可以说像香港一样。然而,沈阳不是香港。沈阳也没有必要在城市建筑中学什么香港――如果真学成了香港,那将不再是沈阳了。假如真的这种金银粉饰太浓,还会感受到东北汉子的真性情吗?岂不也像香港人那样和风细雨不温不火地说话,一副软语鸟鸣的样子!沈阳人的粗犷豪放性情哪里去了?沈阳城的历史文化积淀哪里去了?沈阳可能不再是沈阳,沈阳成了另一个城市。
我从一张报纸上看到宣传这条金银之廊,说什么好多领导都盛赞这个工程。让市民们从家中走出来看夜景,可是沈阳的冬天有多冷?沈阳的春寒料峭之晚也够你受的!
再说了,这条金廓银带放在哪一个城市不行?都行。不会有沈阳地域特色。就像我们当年拿出三个著名建筑让一位法国建筑学家品评,一个是北京的国际饭店,一个是北京图书馆,再一个是曲阜的阙里宾舍。法国建筑家如此评说:国际饭店放在哪里不行呀?北京图书馆跟旧中国建筑没什么变化(因为纯仿古建筑);只有阙里宾舍,他认为有点意思,有点味道,至少能够看出建筑艺术方面的东西――这个“建筑艺术方面的东西”首先便是特色与特点。
一位搞建筑的专家说,沈阳是要变新了,变亮了,但也变年轻了,变幼稚了!
我怎么也无法想象,一条锃明瓦亮的什么廊,还会带有北方重城的记忆与表情吗?在一个讲究文化的时代,没有承袭、没有沿革,会有什么真正的人文效果吗?如果仅仅为了亮化,为了铺金堆银,何必要如此大拆大毁,大动干戈劳民伤财在这条主要干道上呢?再开辟一条新道吧,不然光拆我们就损失了多少人民币?
还有,你应该从这条光灿灿的金银之廊拐个弯,走进普通的居民小区、小院落看看。那里还有未曾融化的残雪,完全被灰尘涂黑;还有多少楼道充满痰迹、泥土,脏得不堪落脚;没有物业的居民,依然在无法摆脱的肮脏环境中挣扎。楼道都不畅,外面大街上再光鲜又有多少实际意义呢?那是一种怎样的落差?
真正的城市建造应该从点滴和细部做起。我们粗糙的城市应该进入细致打造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