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红柯以《西去的骑手》等作品,给读者带来了一个神奇的世界,而长篇近作《乌尔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继续了作家的西部风情描述。小说以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生活为背景,叙述了两个男子王卫疆、朱瑞和一个叫燕子的女子之间的情感故事。情
节并不复杂,但红柯以巨大的想象力,坦然地写出了人和自然的境界,如评论者言:“在大地和天空的规模上感受生命和心灵”,“如一个绚丽的长梦”,“想象和求证人的骄傲、尊严,咏唱人身上隐没不彰的神性”。
燕子美好的愿望被邮车拉走了,这可是一封能收到的信。
爷爷奶奶果然收到了燕子的信,他们没有回信,他们来看燕子了,还要看这个叫王卫疆的坏小子。燕子在给爷爷奶奶的信中一口一个坏小子,爷爷奶奶就知道燕子找到幸福了,美好的愿望要实现了,两位老人没打招呼就来了。千万不能用口里人的心态去想象遥远的中亚细亚,在大漠深处,百岁老人多的是,而且脸色红润,健步如飞。爷爷奶奶提个包,给邻居打个招呼就走了,连门都不用锁,掩上柴门,隔墙喊上几声,就走了。牛呀羊呀鸡呀,还在地里的庄稼全托付给邻居了。两位老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可以想象他们有多么惊讶!眼睛都要飞出去了。更让他们吃惊的是,两位老人没花一分钱。老奶奶一下子显出她当年走江湖的非凡本领,“老头子,听我的。”老爷爷就成了脚夫,跟在老伴后边,一路上都是老伴在招呼。他们拿上信拦住去小镇的毛驴车,再从小镇拦住去县城的手扶拖拉机,到县城压根就没想去长途汽车站,他们从沙石大路到柏油马路,他们就认柏油马路,他们就站在柏油马路上拦那些大卡车。130这种吨位的车子他们看不上,他们等到的第一辆车子就是拉蔬菜的130,满满一车皮芽子,麻袋里装着,味道那浓烈,老远就让人打喷。小伙子脑袋伸出来问他们:“老人家去哪里?”“奎屯,很远的地方”。“咱们顺路嘛,上来吧。”“你这车子,能去奎屯?”
“乌鲁木齐都去呢,伊犁都去呢,只有南疆去不了,上来吧老人家,有座位。”
“你这车子,哈哈,小伙子,跟毛驴车差不多。”
一辆克拉玛依石油局的美国进口油罐车停下来了,开油罐车的石油鬼子听了两句就明白了,这是一位了不起的老人,“老人家,我这车子你满意吗?噢,还差不多,差不多你就上来吧。”
油罐车的驾驶室有一间房子那么大,还有空调呢,还有各种洋气的饮料,爷爷奶奶尽情地享用,下车的时候给司机留了些西红柿和甜瓜。下车的地方是五公里路口,石油鬼子指着路口的小摩的说:“老人家,那电驴子两块钱就能把你们拉到市政府。”石油鬼子摆摆手,开上巨大的油罐车到独山子去了。爷爷奶奶用不着坐小摩的,奶奶告诉爷爷:“就在这里找,燕子喜欢的人肯定在这里。”五公里路口来来往往全是汽车,热闹得不得了。出了沙窝窝,奶奶就是女王,爷爷相信老伴的话。爷爷八十岁了,眼睛还是那么亮,跟老鹰一样,爷爷高大魁梧,腰板笔直,站在路口,四面打量,很快就发现王卫疆的小铺子,王卫疆正躺在车子底下干活呢,爷爷从侧面就认出了王卫疆,爷爷手里有照片,爷爷就招呼奶奶:“咱们到家了。”爷爷奶奶走到修理铺跟前时,燕子骑着“土坦克”正好赶过来,燕子嘴张得大大的,饭盒差点从车子上掉下来,奶奶赶快把饭盒抓到手里,燕子还在大张着嘴巴出气,爷爷笑眯眯的,手里捏着信封,轻轻地晃着。
“爷爷告诉过你,你写的信会有用的,现在你明白了吗?”
燕子拼命点头。王卫疆跟傻子似的,躺在车底下看完了这一幕,燕子喊他,爷爷奶奶喊他,他才爬出来。奶奶抓住王卫疆的肩膀,看了又看。
“这个坏小子,我们燕子刚认字那天就给你写信啦,你这坏小子,总算让我们燕子给找到了。”
爷爷捋着飘在胸前的长胡子,说:“我跟你奶奶商量好了,再活二三十年。”燕子就叫起来:“你们会一直活下去的。”爷爷郑重其事,“到时候再说嘛,活多久我说了算,阎王爷是没办法的。”
爷爷奶奶带来的欢乐持续了很久,他们不敢想象海力布叔叔给他们带来的欢乐。燕子心细,燕子说:“明年吧,明年我们去看海力布叔叔,幸福要慢慢享用,海力布叔叔那份欢乐咱们结婚时再用。”
那真是个黄金季节,从八月到十一月底,秋天漫长而芳香,天蓝地阔,让人不由得站起来遥望天山,转过身遥望准噶尔大地,草木一片金黄,日出日落,太阳就像一柄黄金大锤,打造出那么多精美的物件,连地上的蚂蚁都这么精巧。一队一队,队列整齐,从容不迫,钻进土洞洞里去了,钻到大地的心脏里去了,谁都知道重要的部件都很小,小小一点,跟铆钉一样上在了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