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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他自己的天堂

2007-06-29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颜长江 我有话说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香港登山者。登山是当时休息日既时髦又普遍的生活形态。蒙敏生摄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香港渔家少年。随着渔业的日渐式微,渔家子弟成年后大多到港九做工。蒙敏生摄

蒙敏生先生是老来成名的香港摄影家,我则是少数几个可以接触到他生平底片的人之一,但我却没见过他。我知道他已住院很久,并且已认不出人了,可我仍想见他,想见见杰出作品背后的那尊“真神”。

今天早上,偶然翻看报章,知道孙元良将军去世了。三峡著名的“粉壁墙”石刻群,其最大的刻石署名就是“孙元良”,刻的是:“夔门天下雄,舰机轻轻过”,是抗战时的手笔,每个字都有一人高。到了下午,大雨突然狂泻,手机上亮起一个信息:“蒙先生今日凌晨二时在香港灵实医院逝世!”

这不意外。蒙先生也九十多岁了。然而,我遗憾自己终于和蒙先生擦肩而过。天色很暗,感觉到蒙先生正像一丝光亮一样在视野中行过,而我只能捡拾他掉在原野上的东西,目送他的背影远去。我想,他是步向他自己的天堂了。

我想向大家说:又一个杰出人物过世了!因为显然的,现在连香港艺术界也没怎么看重他。但蒙先生确实很杰出,可能是大师。时间会证明这一点。我们现在说出这一点也很重要,以免人家说我们这个民族只善于平反与追认,就像当年的欧洲对待凡高。

如果这是讣闻,我的导语也许应这样写:这两年,中国有一批摄影人在做各种努力,想让垂暮的香港摄影家蒙敏生避免凡高式的悲剧。然而事实上他已经成为凡高,因为社会对他的迟暮成名完全不知道。

这事情有些复杂。展开来说,故事是这样的:

蒙敏生,广州籍,少时赴香港,做过电影摄影师和职员。一个坚定的左派人士,以业余身份拍摄了十多万张底层生活、左派活动和虚拟的红色场景图片。其黑白摄影作品《青山湾捕鱼忙》获得《全国第三届摄影展览》铜牌奖(北京,1964年),是上世纪60年代他唯一的最高荣誉了。

蒙先生在香港只被视做一个普通摄影爱好者。前些年,他在广州定居的儿子蒙嘉林,将父亲的底片背到广州,蒙嘉林也是一位摄影师和编辑,父亲爱国,当年把他留在广州生活,不让子女到香港,害怕子女沾染上资本主义思想。

根据这些底片,2005年底,广州Fotoe公司为蒙敏生先生做了个纪实摄影展,在第一届连州国际摄影大展亮相。其时老先生已经有些糊涂了。

蒙嘉林将成箱的底片放在家兄颜文斗处。我那阵还好和他住在一起,茶余饭后,往往取出几张老先生摆拍的革命场景照片观看,觉得老先生当年真好玩――他雇佣港人做模特,演出理想的红色生活场景,或者利用陶瓷公仔作同样的拍摄。

渐渐地,发现这样的底片比较多,基本上是1960年代末的拍摄;而这种手法,现在这两年却突然被走红的中国当代艺术家所大量采用――这事情就有点不同一般了。

2006年底,由颜文斗策展的《革命与浪漫・蒙敏生作品展》在第二届连州展上亮相。我和广州摄影家曾忆城也参与选片与技术工作。由5位专家组成的评委会一致同意授予他年度大奖。可惜已经住院的蒙先生已接近植物人,不会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由是,蒙先生被认为是“四十年前的先锋”。北京艺术评论家朱其为此写下《神授天意的使命》一文,将其与西方当代最著名的艺术家安迪・沃霍尔、辛迪・雪曼等并置来谈。中国内地、香港和国际上的界内外人士,突然发现了他并给予极高的评价。的确,蒙先生在四十年前的探索,可能改变中国摄影史和当代艺术史,对他当年的杰出工作,或者只能用“神灵附体”来形容。

今年上半年,《中国摄影》、《中国摄影家》、《艺术世界》三大杂志,均以大篇幅介绍了蒙敏生作品。印象中,似乎还没有过哪位中国摄影家,能得到这么频繁同时又这么隆重的待遇。

我想,蒙先生这一辈子活得值了:虽然物质上一般,但他有信仰,有充分的时间去从事摄影的爱好,在“革命”的氛围中用艺术手段丰富着自己的信仰,创造出了一个“理想国”。并且这理想,在1997年7月1日得到落实――他特地装上国产胶卷,守候在新界的绵绵细雨中,边哭边拍摄解放军进驻香港。在他看来,这是“解放”。

但我又始终替他遗憾着:一个人干了一辈子创作,总希望得到承认,但蒙先生却从没在行内“成功”过,似乎在香港还排不上号。而近两年对他的评价已天翻地覆,他却至死都不知道。要是我们的工作早一两年做,他就一定能享受到安慰了。现在,我只能观看他的底片,端详他的字迹,体会他有信仰的一生了――这是我的福分。我感激他老人家给我带来了理想主义的一盏灯。

蒙先生奔向了他的来世。他的理想在天,他去了他的天堂。四十年前他就描绘过的天堂。2007.6.11,写于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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