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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友》封面 伍联德创办的良友印刷厂
1926年2月,伍联德创办《良友》画报,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份大型综合性画报。画报看上去是那么的大而美,道林纸铜板印刷的九开本,封面是一幅套色照片――一个手持鲜花、笑靥迎人的美女,那美女就是后来红极一时的电影明星胡蝶。这一年,伍联德26岁。
时代的变化带来了新的阅读方式和出版机遇。伍联德把握了新的时代机遇,成就了他的《良友》基业,书写了他的人生传奇。而今,另一个新的媒体时代又已到来,有时候,我不禁要问:还有多少“良友”可以重来?
伍联德(1900―1972),广东台山县人。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繁华的上海文化街头,出入书业这个行当的,江浙籍人士居多。广东人自然会做生意,在上海就颇有势力,特别是餐饮和百货业,一时称雄。而搞出版,似乎不是广东人重点着力的强项。良友图书公司老板伍联德,则是个例外,不仅自创良友出版印刷公司,还做出了可惊的成绩。他一手创办的《良友》画报,高峰时发行4万余份,全国销量排名仅次于《生活》周刊,位列第二,人称“良友遍天下”。阿英说,中国的画报发展,从晚清到1940年代分为四个时期,1926年2月创刊的《良友》画报,则作为第四个时期的中坚,代表着画报的影写版时代。
伍联德人生中赚到的第一桶金,是他与同学合作翻译所得的三百元稿费。自己手写的书稿变成工整的铅字,这大概让他对出版产生了最初的认识和好感。那时,伍联德还在岭南大学读预科,出于对美术的兴趣,尝试着翻译一本名为《新绘学》的美术书,投寄给上海的商务印书馆,居然获售。这在今天看来有点不可思议――译作者是那样的资历浅,年小预科生,大学门槛都还没有跨进,而出版者又是那样赫赫有名。但反过来一想,译作者和出版者都没有拘泥常法,一样表现得不简单。那真是一个包容着活力、充满着机会的时代。俩同学高兴之余,拿着这笔钱,一起到上海作了为期一个月的壮游。也许纯粹出于好奇,他们顺带参观了一下出版他们书稿的商务印书馆――多亏它提供稿费作盘缠,才有了此次见识世面的机会。毕竟,伍联德的家境很不宽裕,靠父亲在海外给人洗衣挣钱,供养他在国内上学读书。父亲原打算让儿子读完预科后就到美国去读大学的,不曾想儿子的上海游,却对出版产生了极大兴趣,坚决拒绝了父亲的留学要求。
伍联德决心弃学到上海闯门路,父亲不支持,校长却支持。岭南大学校长钟荣光特意写信给商务印书馆元老张元济,郑重推荐,伍联德曾是商务作者的身份,多少也帮了顺风忙,很快被录用。时任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所长的王云五,安排他主编一份“儿童教育画”的丛刊。这是一个与他兴趣和特长相适合的安排。然而,“儿童教育画”编得影响平平,倒是他兼为《儿童世界》书写的美术字,写出了他人从未写过的美术形式,深受小读者的欢迎,亦为馆方所赏识,他为商务印书馆设计的馆标――C.P.中间加一个“商”字,一直沿用到1949年。但他显然并不仅仅满足于写好美术字,对于编务,他的想法多而具体。他满腔热情,草拟了许多改进的计划,均不获采用。这让他觉得在商务没有什么前途。就像当初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出国留学一样,他又告别了这个多少人都向往的大公司。
他要出来创业了。受制于人的烦恼是没有了,可到月就发的薪水也跟着没有了,眼前的一切,都要靠自己。凭借着商务工作三年练就出来的编辑“六艺”,和他那些不曾被采用的一肚皮计划,他对自己有信心。他和商务一个姓莫的同事,合作创刊了《少年良友》。这是一张四开单张的儿童刊物。刊物与他商务编书时的读者对象吻合,轻车熟路,不能算蛮干。刊物采用连环图画的形式,而美术,恰是他的拿手活,可以发挥特长。刊物内容有德育故事、历史故事、科学常识、益智游戏等,也称得上是丰富。计划的预期总是好的――所有雄心勃勃的初次创业者想必都人同此心,但做下来的结果,却大大地出乎他的意外,读者寥寥,一点点的本钱很快蚀光――这也和许多雄心勃勃创业者的结局类似。伍联德属于那种不服输的人,挺身坚持,然而结果屡起屡仆,销路无法打开,还是失败。
就像人世间的英雄不能完全以成败来论定一样,对于刊物的好坏,似乎也不应该完全以销量多寡作唯一标准。伍联德的不服输,并不仅仅因为他性格中自有一种韧劲,更重要的还源于他对刊物本身质量,对画报形式的坚定信心,他深信他的《少年良友》,内容上经得起读者的推敲,对得起“少年良友”的刊名,形式上图文并茂,符合读者的阅读需要。《少年良友》当时也确实不乏知音,其中有一姓谭名惠然的女士,乃上海赫赫有名先施公司总经理欧彬的夫人,又是当时上海女子商业银行的董事长。事情巧得很,当失败的伍联德失意地从上海坐船去香港,准备找他一个任广东银行总经理的同学父亲去借钱,回来办印刷厂进行二次创业时,欧彬夫人恰也在同一条船上。她从另一乘客处,知道伍联德就在同船的三等舱里,便走过去看他,交谈之下,对这个“有抱负有魄力的青年”很是赏识。欧彬夫人低价转让给伍联德一个她丈夫生前开的,因经营不善停顿下来的印刷厂,又协助担保伍联德从银行贷到了款,在印刷厂开办初期,又不断给予经济上的支持。这种幸运,仿佛上天对伍联德特别垂青,然而回过头一想,这样的好机遇,焉又不是他尽心尽力编《少年良友》,另一份意想不到却又是自然而然的收获呢!
从编多图画的《少年良友》转向印刷厂的经营,他同样做得很敬业,很快从对印刷一窍不通变成了真正的行家里手。他还请来了善于管理的余汉生同学,两人分工合作,印刷厂一时生意兴隆,口碑载道。当他站在印刷机旁,看着替顾客承印的图版印件,一张张从印盘上清晰地吐出来的时候,他知道他的画报事业又可以重新开始了。他没有也不可能忘怀他昔日那个图文并茂的《少年良友》。这不仅仅因为他为之倾吐了最初的创业激情,也不仅仅因为他性格中有一股认定目标不肯服输的韧劲,更为重要的是,他编辑图画书刊的职业敏感一再地告诉他,一个新的画报消费时代正悄然来临,一个巨大的出版商机正春光无限。经过反思,他将失败归因于刊物高昂的印刷成本,是高定价让一般读者最后止步了,所以他要出来亲自办印刷,来降低画报出版的成本。现在,他的印刷厂成功了,他的画报出版“摆渡”工作也宣告完成。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计划更宏阔了,他要办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画报。当他把这个宏伟的计划提出来的时候,同伙起来反对了,说是太冒险,担心万一失败,殃及池鱼。同伙的顾虑符合常情,但伍联德是一个说做就做,而且马上要做的人,当初他抛弃学业,割舍商务,已经不止一次地果敢过了。他对伙伴说,画报出版,势在必行。幸而成功,赚了钱归公;失败了,赔了的本钱都算是他个人的。风险我独受,收益大家得。如此的创业豪气,本身就堪称一段传奇。
《良友》画报很快面世了。伍联德单枪匹马,集稿编写、监督印刷,事事亲力亲为。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是他一个人的画报。创刊号初版三千,随即,再版二千,不足,又再版二千。成功得是那样的不合书业常规,然而细推起来,成功得却又是那样的合情合理。画报看上去是那么的大而美,道林纸铜板印刷的九开本,封面是一幅套色照片――一个手持鲜花、笑靥迎人的美女,那美女就是后来红极一时的电影明星胡蝶。画报每册定价才大洋一角,优待街头读者,只售小洋一角――若非自家印刷,如何做得如此低的价位?画报内容是那么的杂而奇,政治背景、中心人物、社会情况、艺术风尚等,编得似乎有点乱,但真正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使人耳目一新的画报。
为了成功的纪念,也是为了失败的纪念,失败的《少年良友》的英译名“THEYOUNGCOMPANION”,长久地作为了成功的《良友》画报的英文名。这一年,伍联德才26岁。他把“良友印刷公司”更名为“良友图书印刷公司”。此时的上海,随着电影和广播事业正蓬勃发展,人们有意无意地感受到了一个新媒体时代的到来,就像当今的网络无法让人们回避一样。新媒体带来了新的消费观念和需求,也带来了新的阅读方式和出版机遇,伍联德把握了新的时代机遇,成就了他的《良友》基业,书写了他的人生传奇。而今,另一轮新的媒体时代又已到来,有时候,我不禁要问:还有多少“良友”可以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