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同杰在长江入海处考察外来入侵植物大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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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三十九载云和月,沐浴着十六万里风与尘,杨同杰自费考察了沂蒙山和黄河、长江流域的自然生态环境,建立起颇具规模的自然生态研究所,凝聚着他心血的百万字的考察日记《热血追寻》,被认为是“黄河与长江流域的百科全书”。
“总觉得他就是为了人与自然相亲相爱,才降生人世间的”――沂蒙老伯的话
记者面前的杨同杰,和一般的沂蒙山农民没什么两样:黝黑的面庞,结实的身体,生于自然,长于自然。但他对自然的感情,却比一般人更深沉。
杨同杰的日记本里记录着这样一段话:“我生在沂蒙山腹地的一个小山村。记得幼时小溪绕村而流,山泉随处可见,野草树木将整个山村包裹得严严实实,鱼儿、鸟儿、虫儿陪伴着人们生活、繁衍,一代又一代……几十年过去了,这里很难找到当年的痕迹:昔日的茅草小屋被红砖碧瓦取代,煤炭与煤气代替了早年的树叶和柴草,鱼儿少了,鸟儿飞走了,虫儿不见了……这些变化让我惊心动魄,涌出心底的感觉不知是喜还是悲!我思念那些与人类共同生活的生灵们,心里在呼唤他们重新回到人们的生活中……”
这种情怀萌发于幼年。8岁失去父亲的杨同杰,从小沉默寡言,与村头山梁里那些蚂蚁、蝗虫、蝴蝶结成了最好的玩伴,小动物们的生活牵动着他的喜怒哀乐。只要一有空,他就跑到这个群虫相聚的地方,和它们嬉戏、玩耍,渐渐地能把昆虫们的形貌、动作、生活习性了如指掌。
记得那是1969年,“大寨田”的谷子遭了虫灾,村民们使用大量农药灭虫。随后的一场暴雨,把田里的积水冲到村头的水库,水库里的鱼和浮游生物无一幸免。此情此景,使11岁的杨同杰怅然若失,坐在水库边久久不想离开。他在寻思:虫子吃庄稼,农药药死虫子,虫子死掉了,农药残留在庄稼上,人吃了,不也跟虫子同样的下场吗?
1979年,杨同杰到沂水镇中学做了一名代课教师。一有时间,他就如饥似渴地学习,不分昼夜地实地考察。为弄清螟虫的生活习性,他一连三天吃住在玉米地里,任凭蚊虫把他的脸叮咬成馒头状;为寻找沂蒙山区濒临灭绝的日环马蜂,他爬坡攀岩七天七夜,连人带车翻倒在3米多深的山沟里,腿部至今还留有一条长长的疤痕……凭着一腔痴情,杨同杰走遍了沂蒙山区的大大小小1000多座山梁、300多条河流,采集昆虫标本1万余件,撰写了几十万字的考察日记。他拿出了所有的积蓄,投资10多万元,在自己家里建起了昆虫生态研究所,义务向社会进行生态科普宣传。
对自然生态研究如痴如醉,杨同杰开始把目光投向了黄河流域。他闭门谢客半年多,查阅资料,准备器材。2000年7月8日,他带着自己的梦想和当地政府赞助的两万元经费踏上漫漫征途,历时48天,实地考察了青海省的40多个县市,走访160多个单位。2001年7月,杨同杰夫妇又从兰州出发经宁夏、内蒙、山西、陕西到潼关,经过72天的艰苦跋涉,徒步考察黄河中段的5个省区100多个县市的生态状况。
2002年6月开始,他又历时两个多月,从河南一直走到黄河入海口。杨同杰像医生一样对母亲河进行了全面“号脉”。在黄河入海口,看到被誉为“地球之肾”的湿地正逐年减少,丰富的生物物种随之消失,还有人们缺乏环保意识的种种行为,杨同杰的思维停滞了:这就是黄河的归宿?还是人类的归宿?我们的母亲河还能流淌多少年?他失声痛哭、泪流满面。为拯救母亲河,他历经九死一生,痴心不改。从2003年到2007年9月,杨同杰分三次完成了对长江流域的考察,获取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
39年间,他除走遍了沂蒙山区角角落落外,历时八年的黄河、长江考察,徒步走了10多个省、区,1000多个县市,涉及黄河、长江流域面积150多万平方公里,搜集生物生态资料3000多公斤,史志资料上万本,采集生物、土壤、水样标本5万多件,记录科考日记160多万字,拍摄图片15000余幅,录像资料30多小时,出版环保科普专著5部,共计200余万字,制作环保科普展板200余平方米。
“他做的这些,只是想告诉人们,善待地球,善待身边的一切生命”――摘自对杨同杰的颁奖辞
这位执著、坚韧的沂蒙汉子,心里总是装着整个自然界。当看到青海省仓家峡大片未被破坏的原始森林,他泪如雨飞;途经兰州时,那数不清的污水管道对着黄河喷涌,他忧虑万千;穿越腾格里沙漠,面对顽强的生命物种,他肃然起敬;贺兰山脉面目全非的自然景貌让他夜不成寐……
从儿时的痴迷,到后来逐步演变成一种责任,风尘仆仆,一路走来,令人触目惊心的环境恶化、物种减少以及周边人们对生态恶化的麻木,令杨同杰彻夜难眠。他在科考报告里写道:“黄河源头的生态遭严重破坏,草原植被蜕化严重,河水流量减少,湖泊水位下降,食草鼠急剧增多,非法采矿者随处可见,所有这些已将黄河上游2万多平方公里的植被面积破坏得千疮百孔。人们对这一切再也不能熟视无睹了!”
每到一地,杨同杰就将实地考察报告无偿提供给当地政府及有关部门,希望以此来提高人们的环保意识。2002年7月,杨同杰考察到了内蒙古乌海市,发现这一段河床上迁,河道东移,高出乌海市数米,他马上意识到假如遇到特大洪水或冰凌,黄河将会给乌海市带来不可估量的危害。于是,他一夜没睡,写下了《关于黄河流经内蒙古自治区乌海市段潜在危害的报告》交给当地政府。为此,他获得了当地政府部门颁发的科技成果奖、荣誉市民等奖项60多项。杨同杰深深的忧虑引起许多地方政府的高度重视,并采取相应措施。甘肃省环保局为他写下了“万里母亲河,累累伤痕多。英雄徒步走,保护写壮歌”的赞辞。
在考察黄河源头所在地玛多县时,七月的青藏高原已是大雪纷飞,只穿着单衣、背着上百斤行李的杨同杰冻得浑身发抖,加之高原反应,他刚走了七八步,就晕倒在地。玛多县公路局张局长恰好遇见,把他送到了县招待所。因患肺气肿,他住进了医院,打了6个小时的吊瓶依然全身疼痛,但他迫不及待地跟妻子商量:必须到黄河源头去!他凌晨3点起床,在没有道路的戈壁滩上摸索前进。因高原空气稀薄,杨同杰的肺又肿了起来,每走20分钟,就趴在地上从泥土里吸出一点含氧量较高的空气。到了中午12点,车不幸陷进了泥塘。雇来的司机图丹劝他道:“我们还是回去吧!再走下去,我们就死在这里了。”几近虚脱的杨同杰坚定地说:“就是死,我也要上去!”图丹拉着杨同杰,朝黄河源头一步步走去。在牛头碑前,杨同杰争分夺秒地拍摄、观察、采集、记录,任务完成,他们一刻也不敢停留地往山下跑,多停留一秒钟,就意味着多一分生命危险。夜间12点多,杨同杰见到了在寒风中翘首企盼的妻子,夫妻二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谈到从木里藏族自治县去甘孜稻城县那段路时,杨同杰轻叹一声:“没想到天下有那么难走的路!连续几天几夜没有村庄、不见人影,近6千米的山峦总也攀爬不完,温度一会儿高达30多度,一会儿降到零下几度,暴风、雨、雪一日变化数次,人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出去。”记者问他:“经历了这么多危险,不怕死吗?”杨同杰笑了:“科考任务完不成,阎王爷是不会要我的。”
“对不起家里人,我不是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摘自杨同杰日记
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一提到家人,杨同杰眼圈顿时红了。1999年11月,中科院动物研究所向杨同杰发出邀请。不料母亲突然在这个时候病倒,一向孝顺的他难以取舍。看着彻夜难眠的丈夫,妻子夏庆兰拿出借来的五百元钱,塞到杨同杰手里说:“这封邀请书来之不易,你放心地去吧!家里有我,要是咱娘挺不过这几天,我就像亲儿子一样把她安葬好。”妻子的话至真至诚,杨同杰含泪辞别了病床上的老母,坐上了北去的列车。
几天后,他拿到中科院张广学院士写的亲笔信。信中说:“杨同杰的沂蒙山区陆生昆虫区系的研究不但填补了国家空白,而且还有可能在动物地理学研究上有所创新,为沂蒙山区的生态保护、农业可持续性发展提供基础资料和指导。”当他拿着这封信回家报喜时,老母亲已离他而去。最疼他的老母亲活着没有得到他的照料,临病逝前,喊着他的名字,不见他的身影。这位在考察中遇到天大的困难哼都不哼一声的沂蒙汉子,忍不住号啕大哭,他颤抖着双手捧着中科院的鉴定书跪倒在母亲坟前,泣不成声。
因经年在野外考察,儿子上完初中,杨同杰就让他考了烟台的一所中专,儿子中专毕业那年,正是他们夫妇徒步考察黄河第一年。他们在黄河流域走了几个月,工作是儿子自己找的,到单位报到是儿子自己去的,连铺的盖的棉被都是儿子自己缝的。因没钱买房子,儿子的婚事一拖再拖。今年,儿媳妇要生小宝宝了,可杨同杰定好的考察长江流域大小梁山的自然生态的计划不能改变,考虑到儿子儿媳的感受,杨同杰让妻子去跟儿媳说说,没想到儿子儿媳毫无怨言:“爸爸妈妈,这么多年了,你们所做的事业,我们什么时候反对过?尽管放心地去就是,等着我们给你报告好消息。”
考察黄河流域第一年,全家上下翻遍口袋仅剩3000元钱,他跟妻子商量:“咱们把家里的几床棉被拆了,用被里做帐篷,你烙上一包煎饼我们路上吃,这钱我们路上用,至于标本箱嘛……”妻子看着丈夫的面容,什么话也没说,她从柜子最底层翻出一包东西,塞给了杨同杰。杨同杰小心地将里三层外三层的布打开一看,原来是妻子出嫁时爷爷送给她的嫁妆――五块银元,这可是家中唯一的家产了。孩子小时穷得买不起奶粉,都没舍得卖掉,现在妻子竟然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二十年了,妻子为了帮他实现生态梦想,放弃了女人爱美的权利,从不舍得买件新衣裳。五十多岁的女人了,常年陪丈夫在恶劣的环境下考察,为了让老杨潜心研究,她一人承担了照顾婆婆和孩子及里里外外所有的负担,为了丈夫的科考事业,她陪着丈夫出生入死。望着这个矮小、苍老、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杨同杰眼里总是含着泪水。
(本版照片均为资料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