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阿三是喜欢吃泡饭的,就各色酱菜,稀里呼噜地一大碗滚烫的泡饭下去,暖肚热心肠。
现在的酱菜花色品种不少,阿三最喜欢扬州萝卜头,用门牙咬,一小口,脆脆的,咸鲜适口,是过泡饭的最佳搭档。
阿三老婆么么喜欢泡菜,她是四川人,跟随内地的建筑公司迁到了上海。起初么么是
么么努力地习惯泡饭,其实是希望阿三习惯自己。阿三说,我从小是吃泡饭长大的,你嫁给我,就应该习惯吃我喜欢吃的东西。
么么要做上海女人,上海女人说话嗲,走路嗲,连伸手捏一颗瓜子在嘴唇上嗑一下的动作都是那么嗲。
隔壁王木匠下班回家,他老婆月红总是拖长了声音叫着:老公,那么晚回来啊!我都等急了……月红总是有这样的本事,王木匠一回家就里里外外地忙活,做饭擦地板的。么么总结下来,月红会发嗲,女人一发嗲,男人的骨头就酥掉了,魂灵三四都没有了,就什么都肯做了。
么么决定,要学会吃泡饭,要学会月红的那股子嗲劲,做上海女人是很有一点层次的,以后回四川老家,么么嗲兮兮地一叫“老公啊,给我揉揉肩膀吧!”她老家的小姐妹就会眼热死的。
这么么过的是啥子日子?我们过的又是啥子日子?天上地下啊!据说,上海是妻管严的故乡,么么这一嫁给上海男人阿三,也就变上海女人了,就可以做女皇帝了,要得要得!
当然,这只是么么看到月红在王木匠面前撒娇的时侯,自己也忽然产生的那么一点点幻想而已。阿三是正宗的上海男人,阿三喜欢吃酱菜过泡饭,但是阿三和王木匠不一样,也许是因为么么和月红不一样吧,这个,么么自己也想不清楚。
阿三说:我们小时侯,早夜都是吃泡饭的,中午一顿米饭不吃光,要留着晚上煮泡饭,不能煮完,留一小块明天早餐的泡饭。我最高记录是就着小拇指粗细一条大头菜,喝了三大碗泡饭,碗空了,大头菜还剩一段,含在嘴里,咸踏踏的,心里就不会空落落了。
么么听阿三说这些,总是很心疼自己的男人,都说上海好,可是阿三回忆自己童年的时候,么么总是感觉到在山沟沟里长大的自己,好像比大城市里长大的阿三更开心一点。至少,么么家的泡菜坛子里,终年都有酸辣爽口的下饭菜的。
说起么么家的泡菜坛子,么么总是像插上了电源的录音机,滔滔不绝起来。
山里人家,水缸那么大的泡菜坛子有十几个。吃完了一个坛子里的,再吃另一个坛子里的,轮流供应,从不断档。么么家婶婶最会做鱼辣椒,炒个菜放几只鱼辣椒,这菜就像是和鱼一起煮出来的,特别鲜。
下过雨,婶婶总是差么么们去小河抓鱼,抓来小鱼就泡在泡辣椒坛子里,等到辣椒有鱼香味了,那些小鱼也已经很入味了。这些泡菜坛子里的小鱼,不是经常能享用到的。么么从小机灵,婶婶喜欢她,就偷偷拿小鱼给她吃。
后来,么么出门打工,进了成都一家建筑公司,很少回乡下了。再后来,这个建筑公司迁到上海了,么么也就来到了上海。
么么嫁给上海男人阿三后,一直试图习惯上海人的习惯。每天早上去菜场买菜,几根细葱也要一毛钱,一小袋四川泡菜要好几元,味道不能和自家做的比,什么都要花钱,怪不得阿三小时候只能靠吃小拇指般粗细的大头菜长大。
么么想念鱼辣椒了,想念四川的泡菜了。么么在一家碗盏店里发现有泡菜坛子卖,浅藕色的坛子,坛子外壁上描着咖啡色的图案花纹,么么买了好几个,只可惜都很小,买不到水缸那么大的。就西瓜那么大的泡菜坛子,阿三已经说么么“吃饱饭没事情干”了。
这一回,么么真的像月红那样趴在老公身上说:老公啊,我做泡菜是替你省钱啊,外面的酱菜多少钱一斤?我做的泡菜比酱菜好吃,只要几毛钱的蔬菜就可以做得。
阿三对“省钱”这两个字是很听得进的,况且,今天么么一改平日四川人说话的生硬劲,嗲得几乎和上海女人一样了,阿三的骨头就真的有点酥了。
就这样,么么开始做她的泡菜了。这一做,就一发而不可收拾。
起先,阿三说,泡菜好吃是好吃的,可太辣,我不习惯。后来,阿三吃着也习惯了,好像不怕辣了,他还是吃泡饭,也还是想着买扬州萝卜头,但是,泡菜倒也成了他们早餐的常用菜了。再后来,月红怀孕了,王木匠兴冲冲地来阿三家讨泡菜,月红害喜,就想吃么么做的泡菜,酸酸辣辣很爽口,别的,吃什么吐什么。么么从坛子里抓了一大碗泡菜给王木匠,王木匠心满意足地走了。
再后来,整个弄堂都知道么么的泡菜了,有家里人发烧生病没有胃口的,有吃坏了肚子不能尝油腻的,都来阿三家讨一汤盅泡菜,吃过的人都说,么么的泡菜比菜场里卖的袋包装泡菜强一百倍。
么么沉浸在自己做泡菜的快乐中,当然更多的是来自街坊邻舍的承认让么么感觉到了成就。阿三也觉得挺有面子,自己这个四川老婆能干,那是自己的福气。
可是阿三是上海人,上海人总是觉得光有名气是没有用的,这种名气要是转化了经济效益就更好了,上海人阿三具有上海人特有的生意脑瓜,么么没心没肺地做泡菜送给邻里,阿三的脑子里,却酝酿着一个念头,么么的泡菜,其实是一门技术啊!
没隔多少时间,弄堂口开出了一家酱菜店,招牌上写着很大的四个字“么么泡菜”。
阿三从成都托运来了许多水缸那么大的泡菜坛子,做起了生意。么么做的泡菜,品种很多,有泡白菜萝卜,泡豆角蒜苗,当然也有鱼辣椒,十几种泡菜让上海人吃得目瞪口呆。生意好得简直难以相信。
么么泡菜店也卖扬州萝卜头或者玫瑰大头菜,只不过,那萝卜头大头菜干瘪憔悴地装在玻璃瓶里放在柜台上,和那些一字排开小孩般高的泡菜坛子比起来,显得很小家巴气了,更没有那坛子里拣出来的白皮萝卜红辣椒绿豆角那股子水灵灵鲜艳欲滴的新鲜劲儿。
么么成了老板,阿三照样上他的班,下班空余时间,阿三帮么么做做生意,看看店面。更多的时间,么么会对阿三说:老公啊,今天晚上我们吃回锅肉吧。很嗲的声音,阿三就屁颠屁颠地回家做饭去了。阿三包揽了家里的所有家务,比王木匠有过之而无不及。么么越来越像上海女人了,不仅说话嗲,动作和身段也越来越像了地道的上海女人,可她做的泡菜,倒还是正宗的四川口味。
薛舒女,上海人。上海市作家协会签约作家,已发表文学作品100余万字。作品多次被转载或入选年度精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