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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的故事

2008-12-05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梁秉? 我有话说
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召开。“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个个春的故事从此在中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广泛传唱,至今已整整30年。从那时起,个人变化和国家命运紧紧相连在一起,我们已经并将永远牢记这些发生在中华民族发展拐点中的人文事件。

两篇反差很大的文字

首先,请读一篇1968年发表在《文艺革命》杂志上的文章――《打倒反动作家曹禺》:

“早在30年代曹禺就抛出了《雷雨》、《日出》等大毒草,极力宣扬阶级调和、阶级投降,鼓吹资产阶级人性论,大肆诬蔑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工人运动――他是一个老反革命;抗战期间曹禺又炮制过大毒草《全民总动员》、《蜕变》,鼓吹蒋该死‘德高望重’,‘廉洁奉公’――他是一只蒋家门楼的叭儿狗;抗战胜利后,曹禺炮制过大毒草《桥》,把美帝所豢养的‘奴才’美化为能救中国的优秀分子,向美帝献媚取宠。后来,又投入美帝的怀抱,进行反苏反共反人民的罪恶活动――他是崇美、亲美的洋奴;解放以后,曹禺又炮制了《明朗的天》、《胆剑篇》等大毒草,疯狂地反党反社会主义……一句话,曹禺就是无产阶级专政的死敌。”

其次,请再读一篇1996年关于曹禺的终生评价,即悼词中的文字:“1934年,曹禺名著《雷雨》在《文学季刊》上发表;1936年,发表《日出》;1937年,发表《原野》。其青年时期就渴望光明,追求真理,这三部作品以其深邃的思想,雷雨般的激情和精湛的艺术,批判旧的世界,呼唤新的社会。不但奠定了他在中国现代文学史和中国话剧史上的地位,而且标志着中国话剧文学的成熟。抗战期间,在十分艰苦的条件下,他先后创作了:《蜕变》被誉为十大抗战剧作之一;《北京人》被誉为是他的创作高峰;《家》被誉为是改编剧作的典范。解放后,他又创作了《明朗的天》、《胆剑篇》和《王昭君》。他的剧本,半个世纪以来被翻译为英、法、俄、日、越南、朝鲜、罗马尼亚等文字;并在美国、苏联、日本、越南、朝鲜、新加坡、马来西亚、蒙古、香港、澳门等国家和地区演出过。曹禺作为优秀的共产党员、新文化运动的开拓者、著名戏剧大师、现代话剧的奠基人,和中国文艺界的领导人,对我国文学艺术事业作出了杰出的贡献。他为此立下了不朽的功勋,其业绩必将永垂青史!”

这里,也加注曹禺在大难不死之后写的一首短诗:

我看见了太阳,圆圆的火球从地平线上升起!我是人,不死的人,阳光下有世界自由的风吹暖我和一切我站起来了,因为我是阳光照着的自由人!

同样是一个人,同样是那些事,相互比较,竟有着天渊之别。这不能不让人想起,1979年的首都文艺界元旦会上,胡耀邦同志作为党中央的领导人,请有关负责人郑重宣布,文艺界根本不存在“文艺黑线专政”,也根本没有什么“修正主义文艺黑线”。他说:林彪、“四人帮”把我们党和文艺界的关系彻底破坏了,他们设置了数不清的清规戒律,抓辫子,戴帽子,把全国的文艺界办成一个“管教所”。我们要砸烂“管教所”,建立新的党和文艺界的关系……写到此处,笔者忽然想到,前一部分文字不正是“管教所”的表现吗?而后一部分不正是“新关系”的表现吗?让这两部分文字都来见证30年来,中国通过个人之变、生活之变、社会之变,所表现出来的宏大和精彩的奇迹吧!

《茶馆》的死里复生

在“文革”当中,北京人艺的剧目《茶馆》,被批判到了“满身伤痕”、“臭名远扬”的地步。它的“罪行”即是对社会主义社会不满,宣扬“今不如昔”,“一代不如一代”,动员已经埋在土里的古人钻出来,展示“怀旧”、“低沉”、“伤感”、“发泄”。有人说,剧中的资本家秦二爷是站在台上,公开煽动台下已经被合营的工商业者,起来反对政府的社会主义改造,进行资产阶级的反攻倒算。更有甚者,把剧中结尾处的“三个老头撒纸钱”,批判成“反动之中的反动,反动透顶”。

在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动下,1979年《茶馆》得以重见天日梅开二度。老院长曹禺动情地说:“我记得读到《茶馆》的第一幕时,我的心怦怦然,几乎跳出来。我处在一种狂喜之中,这正是我一旦读到了好作品的心情。我曾对老舍先生说――‘这第一幕是古今中外剧作中罕见的第一幕。’如此众多的人物,活灵活现,勾画出了戊戌政变后的整个中国的形象。这四十来分钟的戏,也是可以敷衍成几十万字的文章,而老舍先生举重若轻,毫不费力地把泰山般的时代变化托到观众面前,这真是大师手笔……《茶馆》与它的演出,是中国话剧史上的瑰宝。令人痛惜的是,当我们今天再次把这瑰宝奉献给人民时,老舍先生和导演焦菊隐先生已经离开我们了。”

《茶馆》的重新演出,依然受到广大观众的热烈欢迎,首都剧场里场场客满,一票难求。等到1984年就已经演出了四百多场,这在新中国成立以后写出的剧本里,其寿命之长、影响之大是绝无仅有的。尽管拍了电影、电视,一演再演仍然受到欢迎。同时,内行人赞成,外行人也赞成;年纪大的人喜欢,年轻人也喜欢;中国人爱看,外国人也爱看;说到中国话剧的现实主义传统要提到它,探讨新的现代戏剧观也要拿它作依据。

这里,还要特别提到的是1980年9月《茶馆》赴西德、法国和瑞士演出,成为第一次登上国际舞台的中国话剧,获得了巨大成功,产生了深远影响。它被《莱茵内卡晨报》誉为“远东戏剧的奇迹”、“史诗型戏剧的典范”。它也被《费加罗报》称为“和契诃夫一样,老舍描写的是过渡,是变化,是决裂;和契诃夫一样,老舍叫我们了解,有朝一日,可能在这片废墟上,会诞生一个新世界,一个公正而美好的世界。”

可以说,正是改革开放历史新时期的到来,给了《茶馆》第二次更加辉煌的生命,否则它将永远是一具戏剧的“死胎”,无声无息不见天日。而如今,在中国话剧历史的长河里,《茶馆》算是黎明时分的一声雄鸡报晓,美哉,壮哉,亮哉。

一部新戏的诞生

1980年的早春季节,乍暖还寒。时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长的胡耀邦同志,在京西宾馆召开的“剧本创作座谈会”上,要求我们文艺工作者做到八个字――“敢想敢干,百折不挠”。他说:“十几年来,我们这支队伍受到很大损失。有些同志因自然规律而凋谢了,有的同志则是被摧残死的……”说到此处,他忽然从座位上站立起来,激情地举起双手大声疾呼――“单凭这一点,我们的党就要发誓,坚决不许对文艺作品妄加罪名,无限上纲,因而把作者打成反革命!”顷刻间,会场里先是震撼后的寂静,接下来便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不少人流下了难以自持的热泪。

那时,我刚刚按照剧院的安排,深入基层搜集素材,准备创作。然而在新型社会的诸多矛盾面前,我有些犹豫了,到底要不要真实地反映这些矛盾冲突?历史的教训不能不使我心有余悸。正是胡耀邦同志这一席沉甸甸的话语让我鼓足了勇气,写出了我国话剧舞台上首部以反腐倡廉为主题的《谁是强者》。北京人艺在1981年组织排练并演出,得到观众的热烈回应。可是,我们主创作人员――也包括剧院领导,都紧张异常,惟恐在政治上“越过雷池一步”,以至遭受“枪毙”的噩运,而市文化局的领导更是着急地等待上级领导的表态。此时,一切都处于“冷处理”状态,新华社以及各大报纸、杂志迟迟不敢作相关报道。实际上,剧本描写的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社会事件,只不过写了一个棉纺织厂厂长为加快“四化”建设,在扩建新车间的过程中,遭到各个相关单位要挟、利用、盘剥,进而与不正之风相抗衡的故事。戏里重点批评的对立面人物,也只不过是个轻工业局的党组副书记。

没有想到的是,大约一周以后就雨过天晴,峰回路转了。12月9日,时任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国家文化部副部长的贺敬之同志不请自到来看戏,并且和我们主创人员以及曹禺院长谈到深夜。老贺肯定了这部作品,认为该戏反映了“四化”建设的火热生活,表现出新的历史转折时期的矛盾

冲突,塑造了具有新时代特征的“四化”创业者形象,并且坚持革命现实主义艺术方法。时隔不久,习仲勋副总理又来看演出,同样对作品给予了充分肯定,并要求我们的胆子再大一些。接着,12月20日《文艺报》和《人民日报》文艺部联合召开了首都文艺界人士座谈会,连续畅谈12个小时,从多方面对作品进行评论、论证、探讨。在这种情况下,来看戏的观众自然猛增,可谓应接不暇。此后,该戏获得了文化部和中国剧协颁发的“全国优秀剧本奖”等奖项。

之后我们才得知,老贺来看戏前不久,在向胡耀邦同志汇报文艺创作情况时,胡耀邦同志着重强调,一定要让作家们放开手去写,怎么可能是一揭露社会矛盾冲突就会犯“反党”错误呢?

这就是在改革开放初期,我亲身经历过的一件事。当时,我和大家一道看到了改革开放给祖国带来的新气象,以及给文艺事业带来的日

渐繁荣。今天回忆起来,仍令人深思:在文学艺术创作的领域,同样是非搞改革开放不可的,现在仍然需要我们继续“敢想敢干”;其次,在改革开放的道路上,也是充满荆棘和坎坷的,现在仍然需要我们继续“百折不挠”。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邓小平同志语重心长地说:“我们要赶上时代,这是改革要达到的目的。”而改革开放的实质是思想解放,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大讨论开始,独立思考的风暴不可阻挡地来临了,我们渐渐地确立起新的价值观、人生观。在这过程中充满了探索性、创新性和突破性,中国几乎天天都在发生着宏大的从来没有过的奇迹。

笔者想,这篇短文绝不仅仅是述说那时人文事件的起伏跌宕,而是在透视人文事件之后,引发读者对于中国文艺史、乃至整个中国历史曲折发展的深入思索。纪念是为了迎接未来。也许,这才是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最好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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