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雄伟”的一座人造山――它从脚下突兀拔起,直达云天,犹如积木搭成的金字塔,几条直线切出来的N个断面,条条笔直溜平,面面冷峻严肃,完全没有自然生长的大山那样起起伏伏的凸凹,也没有妩媚婀娜的曲线,一看就知道是现代工业“化”出来的产品。
开始,我还没有注意到它,刚刚告别苍茫的冬天
“这是一座煤矸石堆成的大山。”旁边的主人又补充了一句:“从它的高度,你就可以看出我们在这里挖出了多少煤。”
此地叫桃园,却不生产水蜜桃,也不产蟠桃、油桃、黄桃、胡桃,连猕猴桃也不产。它只出产煤。
真有点奇怪是不是,明明是一座煤矿,为什么却叫桃园呢?难道真是五百万年以前,这里本有一大片硕果累累的桃园,都被咱们喜爱的孙大圣吃光了?
神话传说只能臆想,现实故事却就在眼前:桃园煤矿坐落在安徽省宿州市南郊,是国家“八五”期间建设的中型国有重点煤矿,1983年破土动工,1995年正式投产,现在年生产能力为160万吨。虽然没有桃花,却是全国文明煤矿,矿区已成为“春有花,夏有荫,秋有果,冬有青”的园林格局;虽然没有蜜桃,其“桃园煤”品牌却享誉华东煤炭市场,挂上了示范矿井的金字奖牌。而它最吸引我的,还是这每年一届的“桃园杯”全国诗歌大赛――年年春暖花开的4月初日,当淮北大地处处闪动着粉红色桃花、雪白色梨花和嫩黄色油菜花身影的时节,来自全国的获奖诗人们都赶到这里,兴高采烈地领走属于他们的文学荣誉,今年已是第十届了。
“今天是我们煤矿工人的节日。”主持人这一句激情的话语,顿时炽热了全场的心,亦拉开了2009年诗歌颁奖大会的帷幕。
著名诗人、《诗歌月刊》杂志社主编王明韵介绍本届大赛的情况:这是一次真正歌咏煤矿工人的诗会,来自北京、广州、深圳、江苏、湖南、河南、陕西、甘肃等全国各地的诗歌有几千首,大部分出自第一线的劳动者,最后获奖的35位作者中,就有15位出自全国各个矿区……
掌声中,他们上台领奖了:当白色的奖状被一双双渍满了黑煤粉痕的大手捧住,他们黝黑的脸庞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使我想起了“人面桃花”这个平日里绝对和他们没有关联的词。台上层层桃李花,阳光深处有大家,这是我们的工人兄弟啊,他们用自己的顽韧,在地心深处与乌金共舞;又用自己炽热的心灵,歌唱出自己的诗情。今天,他们是这场盛典的主角,音乐声中,矿区工人文艺演出队登台,朗诵起他们的诗句:
“我知道,每块煤上都有一个人的灵魂现在,我顺从它的指引接过你传递给我的灯盏隧道是漫长的道路是漫长的我的手指环绕着火焰那是来自大地深处的火种。”(《沿着煤的火焰》,作者张建新)
这些同样是来自生产第一线的工人演员们骄傲地站在台上,像灼灼的桃花一样,全力以赴地盛开着。4月温煦的桃花风,在他们年轻的脸上拂过,给他们施上淡妆,使女孩更加美艳,男孩更加挺拔,中年的返回青春。他们激情地、热烈地、发自内心深处地歌吟着,向着时代的春天高声宣言:“今天,是我们煤矿工人的节日!”
不好意思,我突然觉出自己的眼前有点恍惚了――我仿佛回到了30多年前,在北京东郊我的工厂,那会儿,我是个16岁的小青工,也经常这么登台,将旺盛的青春激情迸射。虽然当时整个国家都患上了时代迷狂综合症,“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口号震彻国中,表面上工人的社会地位也被推上了失去分寸感的高峰;但具体到我们每个小青工来说,还是“肝胆皆冰雪,表里俱澄澈”的,每日里像葵花一样真诚地面对太阳,朗读着我们的青春――每个人都是有青春的,每个青春的理想都是瑰丽的,每个瑰丽的理想都是灵魂深深的颤动,哪怕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青工。
而今天,诗歌亦在经历了一场迷狂之后,终于也回到了工人阶级和劳动者中间。诗歌依然是一个坚硬的、有着非凡力量的大陆板块,在文学宇宙的怀抱中,呈现出动人的、温暖的、强大的和知心的流光溢彩。“众里寻他千百度”,诗歌的基本群众
或曰追随者,还只能是普罗大众,只要能歌吟出他们的生活、情感、经验、心灵和诉求,诗歌――文学――艺术,就是活在他们中间的导师,犹如燃烧的红煤一样,发出熊熊畅畅的光芒!
很长一段时间了,由于种种复杂的和不复杂的原因,我看文学的眼光有点迷离,总也卸不下自我怀疑的包袱。我甚至认定文学和那一座座生机勃勃站立起来的城市、街道、企业、事业等等无关。感谢《诗歌月刊》杂志社,感谢淮北矿业集团桃园煤矿,是工人们的诗歌重铸了我的信心――我们的时代需要诗歌。
文学,也永远如刚刚过世的著名作家林斤澜所说,是“不死鸟”!
2009.4.8,写于淮北矿业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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