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随着沉迷网络的青少年逐渐增多,众多网瘾治疗机构应运而生。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方法帮助青少年戒除网瘾,各方一直争议不休。近日,山东某网瘾治疗机构采取电击方法治疗沉迷网络的青少年被报道后,引起社会广泛关注。由强制治疗手段所引发的争议将网瘾治疗机构的规范管理问题凸显出来。
一位家长的困惑
今年5月,浙江一位姓于的母亲决定让自己上高二的儿子去网瘾治疗中心接受网瘾戒除治疗。
“孩子整天泡在网吧里,并开始偷家里钱去上网。”于女士很怕孩子跟网吧里一些不三不四的孩子学坏了,因此她向很多人打听,想找一家能够真正解决问题的治疗机构。“只要能帮孩子把网瘾戒掉,多少钱我都肯出。”
可是咨询一番之后,她发现目前各地大大小小的网瘾治疗机构,都是既有治好的、也有治后反复的,还有治后引发孩子逆反行为的。而且治疗方法差异也很大,有吃药打针的,有电疗电休克的,有采取暴力的……于妈妈已经不知道该信哪家了。
“由于家长往往不具备网瘾治疗的科学知识,在获取知识不对称的情况下进入治疗机构。医生对孩子的诊疗方法是不是规范,家长往往不了解,也就丧失了治疗权。”北京军区总医院网络成瘾治疗中心主任陶然说。
“从治疗手段到治疗效果,无人监督、无人管理”
据了解,目前国内各网瘾治疗机构已有300多家,每月收取的费用少则五六千,多则八九千,一般三个月为一个疗程,而且治疗期间家长往往还要陪同孩子在治疗机构吃住。几个月下来,花个两三万甚至四五万再平常不过了,更有一位父亲为给孩子治网瘾,三年来已经耗费百万元之巨,但是钱花了,孩子回家后不但网瘾依旧,而且变本加厉地更加痛恨父母,甚至不再相信任何人。
面对高额的网瘾治疗费用,病急乱投医的家长们依然执著而无奈地坚持着。
比收费偏高更让人担忧的是各网瘾治疗机构的资质及治疗手段。
华中师范大学素质教育中心教授陶宏开告诉记者,目前国内网瘾治疗机构有医院办的、学校办的,还有私人办的。各网瘾治疗机构采取的治疗手段也五花八门:除了一般的心理辅导治疗外,有用药物治疗的、有用电击的、有干脆直接用暴力的……还有人正准备对网瘾孩子的基因进行研究。“目前各地网瘾治疗机构,从治疗手段到治疗效果,无人监督、无人管理,可以说是处于半无政府状态。”陶宏开说。
机构各有其主,方法莫衷一是。甭说家长们无法明辨,就连治网瘾的专家们意见也各有不同、甚至针锋相对。
就山东某治疗机构采用电击治疗网瘾一事,有专家认为,一些网瘾孩子为要钱去上网,采取了极端方式殴打自己的父母,有的甚至把刀架到其父母的脖子上。“面对这些网瘾孩子的极端行为,适当采用电击等治疗方法是可以的。”一位专家表示。
但是更多人对此提出了质疑。有专家认为,电休克疗法可能会对孩子的记忆力等方面带来损害。“据我所知,目前世界上所有关于成瘾的治疗,还没有谁用到电休克这种方法。”陶然说。
陶宏开则坚持认为:“对网瘾孩子的治疗必须采用引导方式,而不应采用电击或药物、暴力等强制手段,不然会对孩子造成第二次伤害。”
网瘾孩子的家长们是怎么看的呢?于妈妈告诉记者,家长们最关心的不是要不要电击、吃药等问题,而是这些手段是否真的解决问题。在家长们看来,用这些手段最终能取得什么样的效果,比简单地去讨论这些手段是否影响了孩子的基本权利,更加重要。
“对网瘾治疗,国家有关部门一直没有一个明确的规范和科学的管理,导致目前戒除网瘾过程中出现了很多问题。”陶然说。
戒除网瘾为何没有统一的规范
1996年美国学者首度提出网络成瘾问题,2004年以来,全社会对青少年网瘾问题越来越关注。国内关于尽快建立戒除网瘾行业规范的呼声从未停止过,相关行业标准的制定也一直在推进。2008年,总后卫生部颁布了由北京军区总医院部分专家研究制定的《网络成瘾临床诊断标准》。但是,这一《标准》在业内也是饱受争议。
有人将网瘾治疗行业内的分歧归结于网瘾定义上的分歧。而中国青少年网络协会秘书长郝向宏却不这么看,他告诉记者,《未成年人保护法》明文规定,要预防未成年人沉迷网络。郝向宏认为,这已经对网瘾做出了基本的界定,“网瘾”是通俗的说法,严格来说,孩子表现出来的网络成瘾趋向,应该是“沉迷网络”。
郝向宏的这种观点也得了一些心理专家的认同:网瘾本身定义实际是清楚的,但是这只定义了网瘾的现象,而没有给出网瘾的成因。换言之,大家争论的焦点不在于网瘾是什么,而在于是什么引发了网瘾,确定成因就可以决定网瘾的属性,也就能决定治疗网瘾的手段,也就能主导整个行业的规范。
据介绍,目前美国已经将沉迷网络列入国家心理精神病救治手册。业内曾有人援引欧美等国网瘾治疗经验,将其归入精神病治疗范畴,这样的做法一定程度上促使更多医院开设网瘾治疗中心,但是并未得到业内一致认可。这次山东某医院采用电击治疗法之所以引发争论,原因之一就是很多人认为电疗法属于精神病治疗范畴,用来治疗网瘾并不恰当。
陶宏开认为,网络成瘾的诱因是家庭教育的不当、社会不良文化的诱惑和应试教育的枯燥和压力。因此,“网瘾不是精神病,是心理问题。网瘾与精神病的区别是,后者做任何事没有目的性;而网瘾孩子有明确的目的,就是为了要钱和上网时间,要在网络游戏中称雄争霸。”他认为,网瘾实际上是当事人的思维方式、认识论出了问题,需要对孩子加以引导而不是进行精神治疗。
对沉迷网络的孩子如何进行心理疏导也有不同的看法。一位心理医生称网瘾孩子经过心理治疗后,对网络的依赖度明显下降,可一旦重新回到原来那个环境,依然会旧病复发。她认为,孩子沉迷网络不是原因而是结果。“很多家长光顾着给孩子治网瘾,却没认识到:孩子沉迷网络,很可能是家长的行为或者对待孩子的方法出了问题。”也正是基于这种看法,业内很多人主张孩子和家长需要共同参加以家庭为单位的戒除网瘾心理治疗。
“青少年网络成瘾只是一种现象,深层次原因既可能是当事人与父母之间的对立,也可能是当事人在成长过程中存在某种心理阴影或接受过某种心理暗示。虽然表现为沉迷于网络游戏,但我们至少可以由此找到当事人家庭教育的缺失,甚至还能上溯到目前教育体制的欠缺等社会问题。”郝向宏说,“这种沉迷不是单纯由于网络引起的,它不像酒精等其他成瘾的东西,存在一个可以成瘾的介质。同时导致网络沉迷的直接诱因、间接诱因有很多,这些都让网瘾的成因复杂化。”
共同营造一个绿色网络空间
这种多诱因、多表现的特征,导致网瘾成因界定十分困难,也造成网瘾治疗机构良莠不齐。因此,由政府出面加强管理,进行科学规范显得尤为迫切。
“美国计划于2012年出台网络沉迷的诊断治疗规范。我们国家在立法保护青少年合法权益方面已经做了很多卓有成效的工作。我们也希望有关部门能够在规范网瘾治疗行业方面做出更多努力。”陶然同时建议,应由政府牵头,联合更多一线戒除网瘾的实践者和相关领域学者,共同制定一个健康的、科学的网瘾康复行业规范。
陶宏开则建议,考虑到网瘾成因的复杂性,可以由卫生部、教育部、文化部等多个部门及专家联合会商。
将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网络写入《未成年人保护法》,足见政府对青少年健康成长的重视程度。据了解,目前网络游戏分级和防沉迷系统都在紧锣密鼓筹备或者推进中。今年两会上,政协委员曾提议:一、建议国家公共政策介入青少年健康成长,由有关部门拨出一定资金专项管理,同时对网络及网瘾戒除行业进行规范;二,建议有关部门根据国际惯例,在国家层面上设立青少年网络心理导师;三,在教育过程中更多地采用那些容易让人接受的、也更切实可行的心理化教育手段。
“我们一直在推进青少年健康上网,推动社会各界共同营造一个绿色的网络空间,电击、强制等争议治疗手段的出现,无疑让我们的这个任务更加紧迫了。”郝向宏说,“网络素养的提高是关键,中国青少年绿色网络行动将继续推进。只有自身强健起来,才能百毒不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