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万里之外,11日早晨打开电脑时,突然惊呆了――噩耗:敬爱的季羡林先生去世了!先生驾鹤西去,想到从此再也见不到先生亲切的面容,不禁泪流满面。
季先生一生勤奋黾勉,每天清晨4时半即起,或读书或著述,90年来天天如此,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从不敢懈怠”。以此“水滴石穿”的功夫做起,季先生一生创获良多,结集为
然而,就在人人争说大师之时,我却想到:季羡林先生首先是一位人格大师。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世上能人、强人、高人、超人、才华横溢人、功成名就人多矣;单以著作字数论,超过季先生的也还有人在。但为什么季先生却能够受到这样普遍尊敬和真心爱戴呢?无他,第一位的因素就是先生极其高尚的品格。
我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接触季先生的。季先生一直是本报的热心读者,我去拜访他时,或者电话向他约稿时,他会谈到最近对报纸上的哪篇文章印象深刻,会提出对进一步办好报纸的建议。特别是1991年本报“文荟副刊”举办了“永久的悔”无奖征文活动,季先生为征文活动写来开篇,从此我更是近水楼台,聆听教诲,得益良多!季先生那篇文章叫《赋得永久的悔》,4500字长文,一天时间写成,把他对母亲的深爱写得至真至纯,感动了大量的读者,至今仍时常被人提及。分明是他文章写得经典,然而他却把功劳归于编辑“题目出得好”,这就是季羡林先生的一大特点:他总是把功劳归于别人,看人也总是先看到别人的优点。
――对他的前辈学人是如此,比如他在许多文章中,都满腔感激地怀念着胡适之、汤用彤等先生;
――对与他同时代的大师是如此,记者就曾多次听他盛赞许国璋、张中行、启功、任继愈诸先生,夸他们的学问,更赞他们的人品;
――对晚生后学,甚至对普通人,他亦是如此,这方面的例子更多:比如在北京大学久久流传着这样一件事,一个来报到的新生抓住一位穿蓝布衣衫的“老工人”,让他给自己看着行李,说完就匆匆离开了,旁边的人目瞪口呆,原来那就是季羡林先生!但季先生一点也没生气,一直负责任地守候到半个多小时后那新生回来。还是在北大,多年中,季先生的家门永远对学生们敞开,直到上世纪90年代以后校方出面干预为止,当时季先生还为“学生们见不到季爷爷了”而自责和难过了很久。即使对伤害他的人,季先生也慈悲为怀宽容大度,“十年浩劫”中,对批斗自己的学生,他从没怪罪过,还开导身边的人“要原谅这些涉世不深的孩子们”……
这些留在季羡林先生口头上和著作里的感激、怀念、慈悲与爱,皆发自他宅心仁厚的内心深处,就像鲜花一样芳香;就像绿叶一样茂盛;就像沱沱河的万千条小溪,从唐古拉山不声不响地一路走来,漫漫潺潺地走了98年,最后汇成了一条奔腾澎湃的长江,让后人永远铭记在心上。
然而,季羡林先生又绝不是到处点头的“滥好人”,他一生坚持原则,即使到了晚年也不动摇。平日里季先生的话很少,对于无意义的话题更是沉默缄口,简直木讷得像一棵老树。但他对国家和民族的许多重大问题总在不停地思考,考虑成熟了就择机提出。早在20多年前,季先生就多次谈到“和谐”:“中国传统文化的根本就是和谐;人与人要和谐相处,人与大自然也要和谐相处,因此必须珍惜资源,保护环境。”他还援引歌德曾经怎么说,恩格斯曾经怎么说,梭罗曾经怎么住到瓦尔登湖边过简单生活等等。那时,中国正处于一切为经济大发展让路的阶段,和谐与环保的思想在中国还没有产生广泛影响,所以许多人跟不上季先生的思想,有人还不以为然。可是无论如何,季先生就是不松口,一再坚持说“不和谐就不能稳步前进”。今天,当时间驾着巨翅轰轰隆隆地飞到眼下,人们回头再看来路时,不禁感慨再三:季羡林先生以自己的原则性,坚持了多么睿智的真理啊!
而现在,季羡林先生远去了,我们对他高尚的人格认识得更清晰更深刻了:他坚持的就是中国文化传统所推崇的知识分子精神。这是从五千年中华民族文化精神之树上开出的灿烂花朵,是从孔孟、老庄、诸子百家……无数代知识分子薪火传承延续下来的高贵文脉。这个文脉讲究的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君子之爱人也,以德。”“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君子贵人而贱己,先人而后己。”……这是中华民族世代相传的精神支柱,是我们民族振兴、国家富强的宝贵思想资源。
敬爱的季羡林先生,多年来,您的大师风范、人格魅力使我们仰望不已,我们跟随着您,就像站在一座巍峨的大山面前,潜移默化中,我们的心灵境界得到了提升。今天您去了,我们都来送您上路,祝您一路走好!
2009.7.12于英伦巴斯雅文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