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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告别大师中梳理我们的精神家园

2009-07-15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本报记者 王庆环 我有话说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关注季羡林先生的离去?

设在北大百周年纪念讲堂的先生灵堂前,为什么会有长达50米排队送别先生的人们?

还有,那驻足在报摊前,竞相买着、读着先生逝世消息报纸的人们,为何泪眼婆娑?

更有,互联网上铺天盖地的悼念文章、网友评论,为什么总是说不完,也道不尽?

先生深

厚。先生朴素。先生淡然。先生……

是啊,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词,可以形容跨过了两个世纪的这位老人。

但是,我们仅仅是景仰先生的人品学问吗?恐怕不仅仅是。

在哀悼与追思中,蓦然回首,我们发现,先生身上凝聚着的,先生所坚守,所追求,所身体力行的,其实是我们心中向往的至高至善的精神境界。当我们在悲痛中反复琢磨与咀嚼他的言行与故事时,也在划定着我们做人做事的标准。

先生的离去,好似给了我们一个机会――仔细梳理这个时代的中国人的精神世界――从而更好地建设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中国人的精神家园。

那么,已经远行的先生,给我们的精神家园留下了些什么呢?

先生爱和谐。早在2006年8月6日,温家宝总理在先生95岁生日探望他的时候,他就对总理说:“有个问题我考虑很久,我们讲和谐,不仅要人与人和谐,人与自然和谐,还要人内心和谐。”和谐的问题,先生是想了很久了,那年1月出版的《季羡林谈人生》中,他就有专门的文章谈和谐,他崇尚“天人合一”的人与大自然之间的和谐,“真与忍”的人与人之间的和谐,“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的人内心的和谐。

先生爱国。他曾说:“我生平优点不多,但自谓爱国不敢后人,即使把我烧成了灰,每一粒灰也还是爱国的。”

先生深深热爱着中华文化,对中华文化充满自信。2001年10月,他与75位中华文化研究者发表了《中华文化复兴宣言》,提出了令人鼓舞的“21世纪是东方文化的世纪”,“中华文化在当今世界仍有无穷的价值”。他发起组织《东方文化集成》,《东学西渐丛书》编写工作,并幽默地说:“在西方,不但是有一些平民百姓对中国不了解,毫无所知,甚至个别人还认为中国人现在还在裹小脚,吸鸦片。连一些知识分子也对中国懵懂无知,连鲁迅都不知道。既然西方人不肯来拿我们的好东西,那我们只好送去了。”

先生很真。他常讲做人要真情、真实、真切,并将此“三真”奉为做人做事的原则。先生之真,见于那篇感动了成千上万人心的《赋得永久的悔》,“我后悔,我真后悔,我千不该万不该离开了母亲。世界上无论什么名誉,什么地位,什么幸福,什么尊荣,都比不上呆在母亲身边,即使她一字也不识。”写此文时,先生已是望九之年,却仍是一片赤子情怀。先生之真,见于他的“三辞”:辞“国学大师”、辞“学界(术)泰斗”、辞“国宝”,还见于北大校园里流传最广的故事:先生被大一新生误以为是老校工,让他代为看管行李,而先生便勤勤恳恳地守着那些行李半个多小时。

先生勤奋。每天凌晨4点北大燕园里亮起的那盏灯,见证着先生的勤恳,更照亮了多少后辈学人探求知识与真理的道路。他珍惜光阴,即使在“牛棚”挨整最困难的时候,他仍利用在传达室看大门的时间,翻译了280万字的梵文作品。先生一辈子克勤克俭,不论工作多么劳累、病痛几多折磨,只要一天没读书写作,就会谴责自己是虚度了光阴,第二天一定要补回来,即使年愈九十,仍然每天坚持读书写作。

先生淡定。他曾写道:“一个95岁的老人,若不想到死亡,那才是天下之怪事。我认为,重要的事情,不是想到死亡,而是怎样理解死亡。我多年以来就有一个座右铭:‘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是陶渊明的一首诗。‘该死就去死,不必多嘀咕。’多么干脆利落!我目前的思想感情也还没有超过这个阶段。江文通《恨赋》最后一句话是:‘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我相信,在我上面说的那些话的指引下,我一不饮恨,二不吞声。我只是顺其自然,随遇而安。”

先生又是入世的。他关心国家大事,即使人生最后几年缠绵病榻,仍思想活跃,触角敏锐。温家宝总理5次探望他,每次他都有建议:“一个人、一个国家如果关起门来过日子,那不行。要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相结合。”“我们现在这个时代很好,经济发展,政通人和。要注意的是,在发展经济的同时,加强政治、文化和社会建设,提高人的素质。”还有他当年的“和谐”之论,现在已是全国各族人民的共识。

再说先生的学问。先生学问做到如此境界,与他做学问的气魄密切相关。据他的学生回忆,先生当年留学,抱有一个和当时的流俗截然不同的想法,那就是绝对不利用自己是一个中国人的先天优势,做和中国研究有任何关联的题目。换句话说,季先生对那种在国外靠孔子、庄子、老子把洋人哄得一愣一愣以获得博士学位,而回到国内却又靠黑格尔、康德、尼采把国人唬得一愣一愣以成为名教授的人,是很不以为然的。他决心进入当时国际人文学科的最前沿,在洋人拥有巨大先天优势、深厚传统的印欧语言学领域里大展身手。因此,先生留德期间所学课程和汉学几乎完全无关,他的主科是印度学,副科是英国语言学和斯拉夫语言学,主要精力放在梵文、巴利文、吠陀文、佛教混合梵文、俗语、吐火罗语、俄语、南斯拉夫语、阿拉伯语等的学习和研究上。季先生留德期间完成和发表在德国最权威刊物上的几篇非常厚重的论文,都以当时印欧语言学领域最前沿的问题为关注点,并且引起了轰动,其影响一直延续到今天。

人心向美。可不要轻视这个“向”字。它代表的是一种追求,也是一种固守。在告别时刻,我们所“向”的先生之美,我们所梳理出来的先生做人做事做学问的境界,其实也在梳理着我们自己的精神世界,并向世人展示出当今中国人最认同,也是最会去坚守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何谓大师?大师不是著作等身,不是弟子遍天下。大师,是将他的言与行,他的思想与境界一丝丝一缕缕渗入到我们的精神,并改造着我们精神的人。这也是为什么今天我们送别先生,却送不走他的精神,相反却神奇地将他精神世界里的珍宝永远地驻留在我们的精神家园之中的原因。

(本报北京7月14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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