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先生离我们而去了,一颗文化巨星陨落了。噩耗传来,倍感悲痛。
今年3月8日,我曾去北京301医院探望先生,并得以聆听他的教诲。3月29日和30日,我又去取回他为我的图文系列的题签、题词和所作序言。他见到我时的第一句话:“我站不起来!”使我深深感动。我赶紧走到他桌边――一张小桌,握住他早已伸出来的手
我说到我们山西人民出版社在1982年出版晋阳学刊编辑的十大卷《中国现代社会科学家传略》,并在首卷收入他的照片和他1980年写的自传时,他连连表示感谢。我说我们应当感谢您。他说:“那个年代,你们敢为我们这些人立传,已很不容易了。学术界刚刚解冻,许多人还未正式平反恢复名誉,恢复工作哩!”我将我的《美的哲学》(上、下卷)赠送给他,请他指教。他拿到这两本书后说:“你们搞出版工作的,能写这么多文章,很不容易,不像我们成天埋在书堆里。”又说:“美学,我不懂。不过美学很重要,真善美,社会离不开美,离不开诗,离不开想象力和爱。英国著名浪漫主义诗人雪莱为现代社会种种弊端开的药方就是诗―想象力―爱。我们中国人,我们的祖先提出的天人合一,最重要的就是这个爱字,爱护自然,才有人与大自然的和谐。”他说他千年之交,写了不少关于天人合一的文章。我说我都拜读了,尤其是东西方文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个论断太超前了。我算了一下,您提出到现在已经18年,现在金融危机更被证实了。他说他起先也无把握,不过现在越来越坚信是“东风要压倒西风”……
我向他介绍了我的《万水千山总是情》游记和摄影作品系列,给他看《情系德国》和《“疯”在印度》画册,他颇有感慨,说:“一个西方文明古国,一个东方文明古国,很值得研究。我在德国待了十年,但重点研究的是印度。”“德国出了很多伟大的思想家和科学家,印度的美学思想也很丰富,印度诗人泰戈尔就认为美是和谐,并构建了美学体系。”我提出请他为我的图文系列题词作序,为《美的哲学》、《中国美学史话》题写书名,他欣然答应了。在我临走时,又说:“我先看看你的书!”他又一次紧紧握住我的手,并又一次说:“我站不起来”!事后听他儿子说他看不见了,但我没感觉到他失明,一点儿也没有。
季老能见我,允许我到他病榻前探望,这已是荣幸,对于题词作序之事,我确实不敢奢望。不料他很快为我的书题了字,题了词,还作了序。他的家人反对他写,他说:“人家都那么大年纪了,很不容易,我咋能不写呢?”这是他第三次说:“很不容易”!这深深地感动了我,震撼了我,也撞击了我。
我对季老印象最深的是他的治学精神。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我社(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中国现代社会科学家传略》时,季老即在他的自传中谈了他几十年治学的六点感受:第一,要遵循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这是我们进行科学研究的基础,离开它是不行的。这如同说人必须吃饭一样,是老生常谈,但却是真理。第二,要注意史德,要讲实话,不要讲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有的人为了证实自己的“学说”,不惜歪曲事实,强词夺理,这是研究工作的大敌。第三,不要老想走捷径,要像蜜蜂那样,不辞辛苦,一点一滴地积累资料,大量积累资料。不要只发空论,讲一些“假、大、空”的话。第四,要珍惜生命,珍惜时间。浪费时间就等于自杀。第五,知识面要广一些,要多知道些外国的情况。近几十年来,我们的科学研究如果说还有什么不足之处的话,我认为,最突出的是知识面窄,对外国情况不甚了了。结果自己的研究工作就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局限。看问题的角度不够多,只从一个角度看问题,必然看不全面。如果想扩大知识面,必然需要很多有关外国的书籍。目前用中文写成的有关外国情况的书少得可怜,想扩大知识面,必须能看外国文,这就需要多学一些外国语。今天在中国,在其他国家也是一样,不懂外文,就很难认真地进行科学研究工作。第六,态度和方法都要十分谨严。社会学不同于自然科学,没有法子用仪器来实验,因此就更需要谨严的态度和方法。当今国内有不少人的著作经不起检验,你只需把他的引文同原文对一下,就会发现有不少地方是引错了……
季老29年前说的这些话,对今日学术界的不良之风也是一种有力的针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