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传记文学作品,这本书的动人之处在于娓娓道来,情味深厚。在我记忆中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关于叶昌炽的介绍,他虽然一生坎坷,但还是致力于校书藏碑,以《藏书纪事诗》和《语石》的名山之业奠定了藏书史和碑拓学的研究基础。屡战屡败的现实,激发起屡败屡战的不服输,书中描述的叶氏的经历鼓励着我们放下包袱,走向成功之路,很有教育意义。
《三十家》对藏书家求书、藏书和印书的热忱给予很高的评价,对盛宣怀的《常州先哲遗著》流布乡贤之功给予肯定,对卢靖的《湖北先正遗书》的未能赓续印行表示惋惜,对梁启超同时打理三馆、热衷培养图书馆人才作详细记述,对朱希祖藏《尚书孔传》在十年之间一再转手发出慨叹,对陈群“来生恐在蠹鱼中”的倏起倏落联想文献的劫难和聚散的得失,都流露了浓重的人文情怀,足以引起读者的深思。
撰写一篇内容丰富的人物传记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搜集资料,而写藏书家的传记、记述他们的藏书活动,尤其难以下笔。不要说名位不显的藏家,即使是达官贵人,文献记载所及也是他们的仕途经历和实业活动,藏书是末节细事,难得有人涉笔。前辈名家叶昌炽未尝不想为历代藏书家立传,然而最终以资粮不足,条理不易,只能出之以《藏书纪事诗》的形式,附录博览文献所得而已。即此已足以传世,藏书家传记资料之难得可想而知。
为近代藏书家立传还有特殊的困难。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查考清末民初人物的传记资料相当困难。因为涉及的人物的社会活动的关系,格于评价和定性,难以下笔,有关的传记工具书也一直阙如,只能从难以获见的曩日书报中一点一滴地钩稽。
因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何以长期以来没有专门记述藏书家事迹的工具书,而迟至1983年才有台湾苏精先生的《近代藏书三十家》这部内容翔实可观的传记之作。而此书自1983年出版以后,至今尚无继起之作,还有一批藏书家的事迹仍在或隐或现之中,有待我们表微阐幽。
《三十家》中包含一些过去鲜为人知的史料,散在书中,随处可见。书末附录的《抗战时期秘密搜购沦陷区古籍始末》一文就是一个例子,说的无疑是古文献史上的一件大事,可是长期以来湮没无闻。往年读郑振铎先生的《求书日录》,看到抗战时郑先生在沦陷区给国家收购的一批善本,运港后不知下落,郑先生为此而捶胸顿足懊恼万分时,引起极大的关注。后来看到这篇附录知道事情已经妥善解决,原物归还,这才放下心来。
在资料贫乏、众说纷纭的近代史实世界中,作者立论引文一律详注出处,这就便于读者进一步核实。看看页边的条条脚注,我们不能不说作者的辛勤和认真,赋予《三十家》学术的严谨性,使之已经不仅仅是只便公众通读的“传记文学”作品。
《三十家》初版以来,关于近代藏书家的史料发表渐多,增订本收集有关资料作了大量增补与修正。特别是增加了《周叔?自庄严龛》一篇,由于关于周叔?先生藏书活动的文献较多,这一篇内容丰富,写来更为酣畅淋漓。书中增加了不少图版,书末增补了完备的文献目录,为读者进一步研究提供了帮助。这使增订本面目一新,新老读者都值得一读。
近年名人日记和书札陆续出版,像《艺风日记》、《艺风堂友朋书札》、《缘督庐日记》、《吴梅日记》、《郑振铎日记全编》等,给我们考核藏书家的事迹提供了宝贵的史料。关于藏书家的事迹,报刊文章多有述及,专书也在陆续出版之中,藏书史的研究已经引起越来越多的注意。随着网络世界的发展,随着各地区地方文化研究的兴起,藏书家的研究资料已经得到了大大的拓展。不过有许多重要的资料,像《徐乃昌日记》、《刘承干日记》以及大量的藏书家书札等,还有待出版。可以预期,《近代藏书三十家》开其端,今后关于藏书家传记之作必将日益昌盛,则苏精先生也必将欣慰其道之不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