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秀芬：脸谱世界的奇缘奇趣

2009-07-31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本报记者刘文嘉我有话说

西四是京城奇人辈出的地儿。沿着紫禁城后身一直往西，过景山、过北海，到了繁华的西四十字路口，就见着刚刚挂牌的“西城区非物质文化遗产展示中心”了。皮影、毛猴、草编、鬃人、内画鼻烟壶这些老北京的好玩意儿都在这展示，老先生们每天在这儿创作、交流、课徒、待客，雅趣盎然。

坐中唯一一位女先生，更

显清奇。这位先生今年五十三岁，名叫佟秀芬，正是北京京剧脸谱艺术的传承人。作画三十年，所画脸谱十万余件，所做模具百余套，掌握谱式四百余种，保存了众多濒临失传的谱式。看谱聊谱，才知道一位女士从二十岁画到五十岁真不是件容易事，这需要有青衣的稳劲儿和花旦的灵气儿。

奇缘：“到今年正好画了三十年”

1979年，佟秀芬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北京工艺美术设计学院毕业不久，在北京金属工艺品厂做蒙镶制作工作。在那里，她遇到了出身脸谱艺术世家的唐景跃先生。当时，同龄人间，有兴趣学的多了，今天瞄两眼、明天画一笔的人也多了，但只有坐得住的佟秀芬坚持下来了。这样，她成了唐先生唯一的入室弟子。

做坯子、做颜色、背谱式，最难的是要从指甲大小的脸谱画起。为什么要从指甲大小画起呢？“师傅说了，从小的练起，将来画大的没问题；从大的画起，就小不了了、细不了了。”就这样，指甲大小的坯子画得车载斗量。而现在她的脸谱，最小的以毫米计，最大的以米计，都是手到擒来――这都是当年练就的功夫。

退休后，佟秀芬又得到了著名京剧研究家、九旬高龄的刘曾复教授指点。这时候，她已经由一个人画，变成带动一家人画了。爱人林松“被指定”做前期力气活――做模型和坯子；儿子林泓魁被作为传承人培养――计算机专业出身的他辞去工作专心跟着母亲学习。佟秀芬说，“这不是赚钱的活，要长期坐冷板凳，所以愿意学的不多，学出来的更少。”懂事的儿子爱这行、愿意入这行，而且干得有声有色，这是佟秀芬现在最欣慰的事。

爱人做坯子、自己画谱、儿子扎额子，一家人不愧北京“家庭艺术馆”称号。“到今年正好画了三十年了，不知不觉。”佟秀芬感叹，这事儿，不可不信缘。

奇技：“发现一盒坯子上的花纹都在一条线上”

谱式千人千面。就拿脸色来说吧，赤为忠诚，白表奸佞，黑带刚直，蓝是鲁莽，金银意指神物。脸谱上色很有讲究，记者就发现在脸谱上黑色和红色的色块总是比其他颜色亮。

“黑红上漆，这是个老讲究。这也是区别精品和外行货的标准之一。”佟秀芬解释道。外行货图方便，全脸都上漆，丢了细腻和鲜活。

颜色匀称持久也是脸谱艺术的基本要求。为了保证这一点，佟秀芬买了颜色之后，从来坚持重新淘渣、重新注胶。单单是试颜色用过的坯子就不计其数。她指给我看墙上一幅关公的脸谱，“1997年画的，现在已经过了十多年了。”果然，颜色仍然鲜亮如新。

比脸色更细致的，还有眉眼、口鼻、花纹。

佟秀芬向记者展示了几个有代表性的花纹。“三块瓦”是常见的，两眼窝加胡须各一块颜色，人物就立体了。除了这个，有的花纹还表征着人物的地位、性格。比如，单雄信的印堂上有一条龙云纹，顿时就有了帝王气象；马武的印堂是一条粗粗的虎尾纹，立时显得虎虎生威。

“花纹讲究的是‘一笔落停’。”什么意思？就是一笔下去没有改的余地了。这相当见功夫。有一次，佟先生把二三十个半成形的脸谱摆在一个盒子里，旁边的另一位老师傅扫了一眼，发现了奇处，“一盒坯子上的花纹都在一条线上”。同一个角色，同一条纹，画多少个都在一个角度、一个位置上，分毫不差。佟先生自己也觉得有意思，“真不是特意的，都是脱谱默画，全仗手感。”

奇事：“给老外直接画脸上，一个小时完活”

北京奥运期间，作为北京市艺术家庭，作为西城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佟秀芬着实忙了一阵。

佟秀芬在什刹海的“家庭艺术博物馆”叫松竹社，免费参观，免费讲解，奥运期间甚至免费赠送作品。最忙的时候，中外游客要排队绕圈进出――一个从门口出来，另一个才能进去。外国朋友喜欢学画脸谱，就提供坯子教他们画。

老外不仅要画在坯子上，更有洗干净脸恳请佟秀芬直接画在脸上的。佟先生也有求必应。

“什么脸谱最受追捧？”“猴子――孙悟空，呵呵。”“画在脸上要多长时间？”“至少一个小时。”“这么长时间老外就老老实实等到画完？”“嗯，就挺着，一直到一个小时完活。”

孙悟空的脸谱中间有“红心”状的花纹，旁边洒金，活泼俏皮，广受外国友人喜爱。奥运期间，松竹社门口不知走出几多金发碧眼的“大圣”。

只是很多外国朋友都不知道，不同的名家有不同的谱式，在西四佟秀芬的工作室，光孙悟空的不同名角的谱式就不下三种，窦尔敦、马谡、钟馗等等的谱式都在四五种以上。有当代京剧名家袁世海、尚长荣、康万生、孟广禄、杨赤等演员的谱式，也有现代京剧舞台上通行的裘（盛荣）派、郝（寿臣）派、侯（喜瑞）派脸谱，还有京剧早期花脸演员何桂山、钱金福、韩乐卿、裘桂仙、范宝亭等一些濒临失传的谱式。不知哪位有缘的老外就画着珍稀谱式上了街，“真人展示”了非物质文化遗产。

奇愿：“很想在台湾捐赠一个脸谱艺术馆”

佟秀芬画脸谱，不走商业化道路、不批量生产，坚守着一个传承人的本分。

要拿这个赚钱，其实也很简单。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佟先生在北京海淀做脸谱文化展示，就有位日本朋友看中了她的手艺，几次三番请她到日本去，带徒弟，开工厂，流水线生产，报酬好商量。

佟秀芬当时年轻，请教唐景跃先生示下。唐先生说，坚决要留在中国，没得商量！从那时起，佟秀芬比从前更清楚了自己的担当。

现在，佟秀芬同当年的唐先生一样，在教导下一代传承人――她的儿子林泓魁，更体贴出了当年老师话中深意。而八○后的小林先生，聪颖敦厚，更有思想和眼界，也的确想到了母亲想不到的地方。

2005年有一批台湾朋友参观佟秀芬工作室，非常喜欢脸谱艺术。小林当时就萌生了一个想法，脸谱艺术能不能传播到海峡对岸呢？能不能与台湾同胞共享这门中华艺术呢？那之后，他就留心和台湾网友交流，并陆续给感兴趣的网友寄去了脸谱和头盔。还有台湾年轻人和小林约定今年年底到北京来，亲眼看看他们的工作室，他们的艺术馆。

“现在两岸直航了，我们也打算去台湾看看，和民间文化团体沟通一下，我们可以无偿提供作品，捐建一个小小的艺术馆。”现在，这是母子俩的共同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