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山两个兵
一座山,驻守着两个兵,老兵和新兵。
守一个山洞。山洞里面是啥,他们不知道。有扇厚实的铁门,被一把大锁锁了。
日子过得很轻闲,却很无聊。
今天是昨天的复印,明天是今天的翻版。每天的日子都一样,没故事。
老兵的日子有点色彩。因按规定,老兵
老兵总在新兵羡慕的眼光中下山,在新兵企盼的目光中上山。
新兵的目光把老兵送得很远很远,直至消失。迎老兵的目光却很近很近,与老兵面对面,还盯住不放。
这回老兵下山,给新兵带来一束鲜花。
老兵说:“这鲜花是个卖花的姑娘送的。她听说你守山很孤独,就非要我带束鲜花给你。”
新兵灰暗的眼里有了光,脸上也鲜花般的灿烂,捧鲜花的手竟抖起来。
新兵把鲜花插在瓶里。望着鲜花出神。后来,鲜花枯萎了,新兵舍不得扔掉。一个星期后,老兵又下山。上山时又带来一束鲜花。
“这个星期咋过得这么快?”新兵捧着鲜花问老兵。
老兵笑着望新兵。
老兵说:“那姑娘想见你。我说这是禁区,任何人不得上山。那姑娘要我下回带你―起下山,我说你不能下山要守山。她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你,我说待我退伍后你成了老兵她就可见到你。”
新兵有了企盼。盼日子快快地过,自己成了老兵就可下山见那姑娘了。
有一回,老兵上山没带鲜花。
新兵好失望,问:“她这回咋不送花给我?”
老兵说:“这回我没见到她。”
“是不是病了?”新兵一脸焦虑。
“可能是家里有点事。”
那个星期,新兵度日如年。饭吃在嘴里一点味也没有,只木然地咀嚼。晚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老兵便提前下山了。新兵捧着鲜花问:“她上个星期咋没卖花?”
“双抢耽搁了。”
插图:郭红松
新兵吁了口气。脸上的焦虑也消失了。
好几回,新兵问老兵:“那姑娘长得怎么样?”
“长得花一样美。”
“到底怎样美?”
“你自个儿想吧。”
新兵眼前就浮现她的样,―条粗黑的辫子长过腰际,眉毛弯弯的如柳叶,眼睛水汪汪的如盛有泉水,嘴唇樱桃样小巧红润,身材杨柳一样婀娜多姿……这不是中学时自己偷偷喜欢的一位女同学吗?新兵的脸也烫了。
新兵又重新构画她的样。
有了企盼,日子过得很快了。老兵退伍了,新兵成了老兵,又来了个新兵。
老兵下山的前一天晚上,床板咯吱咯吱响了半夜。
来到镇上,老兵四处找那卖花的姑娘。
找了个遍,却没有。只有个男人卖花。老兵问那卖花的男人:“这里有个卖花的姑娘吗?”
“姑娘?没有。这镇上只有我一个人卖花。”老兵怔立在那。老兵上山时,在男人那儿买了一束鲜花。
老兵对新兵说:“这鲜花是个卖花的姑娘送给你的……”
十五的月亮
刚下火车,我就发现口袋是空的,钱包没了,唉,要是我穿了军装,小偷总不敢这样胆大妄为,现在可好,身无分文,离家还有一千多里路。
此时,肚子又饿得咕咕叫。可在这城市举目无亲。我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逛。
“同志,吃饭吧。”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孩热情地招呼我。
我说:“我没钱,钱包掉了。”
饭店里面有个人喊我:“那位朋友,来,一块喝几盅。”
那人我并不认识。
“不是说烟酒不分家吗?”那人从屋里跑出来拉我。
进了饭店,那人喊来服务员,又点菜。
我见桌子上四盘菜没怎么动,说:“这么多菜够我们两人吃,别浪费。”
那人又点了两个菜。
他劝我喝酒,我不喝,他就一个人喝,喝了一盅,又一盅,话也多了:“你瞧你的脸色,好像我欠你的钱一样。钱掉了就掉了,就当破财灭灾。你没回家的路费,我借钱给你就是。”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1000元钱递给我,“够不?”他这样子,好像是求我借他的钱。
我说:“不,我不缺钱。”“唉,当兵的咋这样不爽快?”“你知道我是当兵的?”“你一走路就看出来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军官证,说:“你看清地址,到部队寄还我就是。”
“啊,想不到你也是……来,干。”我好高兴,端起酒杯,与他一干而尽。
他兴奋地喊服务员:“小姐,开音响,听《十五的月亮》。”
片刻,深情的歌声就漫溢整个饭店,店里盛不下,就漫到街道上: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
他又斟满一杯酒,说:“今天我好高兴,什么东西在我眼里都这么美,人这么美,歌声这么美,酒这么美……生活真好!瞧,我妻子拍来的电报。”他从口袋掏出电报给我,“原来她没得癌,医生误诊。你说我高兴不?……来,干了。”
我明白了,原来,幸福在他心里装不下,他找来我与他共享。
“我得知妻患了癌,好想立即飞到她身边。可连队的事极多,指导员又学习去了。现在好了,哈哈。”他又斟酒。
我的手指和着节拍不停敲打着桌子:你孝敬父母任劳任怨,我献身祖国不惜流血汗。
“你瞧我,只顾自己高兴。你呢?你回家有什么事?”
“回家结婚。按开初计划,今天是我俩的喜日。十几天前,接到她让我回家结婚的电报,可连队接到去四川抗震救灾的任务,我这个连长脱不开身,便回了封电报,让她把婚期往后拖几天。她同意了。”
“啊,祝你们白头到老,干。”又喝了几杯酒,我们都有些醉意了。
回到家时,她伏在我怀里,呜呜地哭起来,还不断捶我。许久,她才说:“我们的婚礼已如期举行了。”
“什么?如期举行没有新郎的婚礼?”
“有什么办法?亲朋好友都通知了,再者,老人说,改变婚期不吉利……”
“可你电报上说同意婚期往后挪。”“我怕你不安心工作。”
我把她搂得紧了,心里愧愧的,眼也涩涩的:“好对不住你……”
“谁让我嫁给军人呢?”
二十天后,我又回到那A城,去找他。见到他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仅仅半个月,他如换了一个人,红润的脸变得又黑又瘦,明亮的眼也暗淡了,眼窝也凹下去了。
我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不快的事,我不敢问他。
“唉,原来她骗我,她现在不在了……”话没说完,两行泪水,顺着他那黑瘦的脸颊扑簌簌地往下掉。
我的心也沉了,眼里也涩了,耳边又萦绕着那优美而深情的歌声:
你在家乡耕耘着农田,我在边疆站岗值班。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陈永林1972年生于江西都昌,中学毕业后贩过蔬菜,拉过人力车,烧过锅炉,当过兵,现为《微型小说选刊》编委。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白鸽子・黑鸽子》、《婚殇》《栽种爱情》等九部小说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