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8月15日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我又找出了《虎贲万岁》这部长篇小说。
这是我祖父张恨水抗战后期的一部重要作品,小说从重庆的茅草屋忍受着蚊虫叮咬,一直写到收复的古都北平桌上已经有了雪亮的电灯,全景式地描写了“常德之役”的始末,展现出8年抗战中这光荣的一页,而这光荣是74军57师的壮
1943年10月,日寇华中部队横山勇13军,分别由沙市、岳阳渡过长江和湘江,大举向常德进犯。当时驻常德守军代号“虎贲”,古代指勇士之意。57师全师8000人,在师长余程万的率领下,与多出自己8倍的日军拼死一战,苦撑十余日,没有使常德陷落敌手,为援军合围争取了时间,最终使日寇不得不窜回长江北岸。但经过这十余日的苦撑,8000人最后只有83人生还,这就是抗战后期著名的“常德会战”。
“常德会战”数月以后,1944年初,我家重庆南温泉的茅草屋突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他们一身戎装,面孔晒得很黑,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祖父见到两位大兵不请自来,自然有些愕然。经这两位士兵的自我介绍,祖父这才知道他们是不久前死守常德的壮士,顿时肃然起敬。据我五叔回忆,当年他还是个孩童,祖父赶紧让他跑腿到镇上买包好些的香烟,这是我家在重庆时很少见的待客规格,当时无论怎样的文化名流到我家做客,也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他们从来都是和我祖父一起吸又苦又臭的廉价烟,抗战时期彼此彼此。
交谈中,两位士兵说是师长余程万派来的,余师长希望著名作家张恨水先生能够把常德的事迹写下来,永垂青史,教育后人。他们是武人,“拿得了枪杆拿不了笔杆”,而在百姓中,张恨水先生的笔杆是很有名气的。
我祖父一面感到荣幸,一面感到为难:他不懂军事呀,似乎无从下笔。但这两位客人却一定要我祖父写,并且说可以提供充足的材料。在无办法推辞的情况下,祖父只好答应从长计议,将来再说。
两位客人中的一位,住在土桥,离南温泉只有几公里路途,此后便常常到茅舍来和祖父聊天,久而久之成了朋友。几个月后见祖父还没有动笔,就十分诚恳地说:“张先生不能拒绝,我是在为57师阵亡的将士请命。”说完他打开带
来的两个大包,从里面拿出地图、相片、日记、剪报册等等三四十种材料,一一呈在我祖父面前。这样,祖父不好再说拒绝的话了,只好答应先看材料,有时间一定写。
以后,这两位客人轮流到我家闲聊,
不时问问材料看得怎样了。祖父说看是看了,有些地方不懂。他们就问什么地方不懂,只要祖父提出,便详加解释,并且表演作战的姿势,甚至哪天刮风,哪天下雨,炮是怎样响的,子弹在夜里发什么光等等,都不厌其烦地详叙。我祖父为他们的热忱感动,更为57师将士壮烈事迹所激励,终于开笔写起来了,书名定作《虎贲万岁》。
祖父写小说,向来暴露多于颂扬,这部书却是个例外。他极尽颂扬57师将士的不屈精神,哪怕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也决不后退!57师守军不能说毫无弱点,但他们战死到只剩下83人,他们尽了全部的力量。祖父在小说的《序言》中说:“我愿意这书借着五十七师烈士的英灵,流传下去,不再让下一代及后代人稍有不良的印象,所以完全改变了我的作风。”我爷爷写了一部人是真人、事是真事的战史。
社会和言情是我祖父创作小说的两大法宝,将社会言情结合起来是他的创造。他的前期作品以言情为主,以社会为辅,比如家喻户晓的《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缘》、《夜深沉》,这种组合创造和丰富了中国现代小说的辉煌。
抗日战争爆发后,我祖父写了大量的抗战小说,有《太平花》、《杨柳青青》、《满城风雨》、《敌国的疯兵》、《虎贲万岁》、《巷战之夜》、《大江东去》、《前线的安徽、安徽的前线》、《啼笑因缘续集》等等。我祖父还唯一一次自费出版了《弯弓集》(比喻弯弓射日),里面有他满含激情的抗日诗词、笔记、小说和剧本。他的抗战作品以社会为主,言情为辅,这种组合所表现出来的艺术成就,当时有文学研究专家认为不如他前期的作品,然而大敌当前的危难关头,我祖父心
甘情愿地丢掉了他擅长的一面,努力弥补着他不足的一面。他在多种场合、多篇文章中说:“一个文人、一个书生,在抗战的岗位上也要尽其所能。”而这些深受民众欢迎的文学作品,也确实起到了“鼓励民气之意”的作用。
苏州大学汤哲声教授对祖父的抗战作品很是感慨,他指出:“张恨水主要秉持的还是中国传统文化。将文学作为消闲、趣味的对象固然是大多数中国传统文人的文学观,但是民族气节作为人格原则被列为传统文化的核心内容。在追求文学的消闲趣味时,在民族气节的问题上,中国传统文人们从来是不含糊的。小说情节中只要涉及到国家民族的问题,他们的态度马上会严肃起来,并常常将国家和民族的态度作为小说人物人格完美的一种升华。”
汤教授认为张恨水的这些“抗战小说”,其创作的根本驱动力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民族气节。祖父和他知识界艺术界的兄弟们,在民族危亡的时候,没有退却,尽力献出属于他们自己的一份生命激情,他们同样是虎贲,“虎贲万岁!”
长篇小说《虎贲万岁》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