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怎样描述一个人同一种巨大的存在的关联?
那种血脉相连骨肉相牵,那种哀乐共享悲喜同在,那种命运的休戚与共,如何表达,才能够准确、生动、形象,才能够刻骨铭心永难忘怀?
我想说的是:一个人和他的祖国。
辞书上的释义总是不能够再精简了。“自己的国家”――这是权威的《现代汉语词典》中
可以有多重角度的打量,多种路径的勘测,来描绘这种生命共同体,揭示那种无法分割的关系。但我想获得一个形象而简洁的描述。它应该具有鲜明的画面感,显现出温度、色彩和姿态,达到一种可以诉诸感受的贴近性。
是一个周末,坐在住处附近公园的一条长椅上,面前的草地碧绿如茵,平整地铺展开来,草地中间耸立着一株苍天大树,树龄久长,树干粗壮,数人方能合抱,仰望树冠如盖,浓密厚重,投下巨大的阴影,荫蔽了一大片地面。微风吹拂,翻动成千上万片树叶,在夕阳的照射下熠熠闪光,仿佛一片片明亮的金箔。一瞬间心头也仿佛被照亮了,我想到了一个个人和祖国的关系的比喻――
祖国就是这棵大树,我就是大树上的一片树叶。
一片树叶,在一棵树的生命系统中,是一个最小的单元,一种最基本的构成形态,但它却能够直接反映出大树母体的状况。从叶片的齐整或杂乱,叶脉的清晰或紊乱,质地的温润或枯涩,足以判定其母体是健旺还是病弱,是生机勃勃还是气息奄奄。难以想象,一位羸弱多病的母亲,能够生育出健壮的婴孩。同样难以想象,一棵病弱枯萎摇摇欲坠的树,树干被蛀空,枝条稀疏零落,生长出的树叶,会是鲜嫩青翠、汁液饱满,云团一般厚重浓密。
我的祖国,我诞生和栖身的那片土地,我最初的来路和最后的归宿,我的生命存在的最真切的根据和最坚实的凭依,也曾经有过病树一样的悲惨遭际。
那是浸透了泪水和辛酸的一页,苦难如同无边的海浪,汹涌而至。贫穷、落后、愚昧,天灾人祸频发,外敌的欺凌和入侵,仿佛无数把冰刀霜剑,刺向母亲之树。躯干受到蹂躏,枝条会稀疏病弱,叶子也会变得萎黄。每个人都是大树上的一片叶子。当瞩目在凄风苦雨中飘摇的病树时,眼前会叠印上了这样的画面:母亲的眼泪,孩子的啼哭,衣衫褴褛的乞讨者,寒冬清晨倒卧街头的饿殍,公园门口“华人与狗不能进入”的牌子……一个民族遭受的耻辱,会落到每一位个体的头上,每个成员都要承受被藐视被轻侮的命运。
“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啊。”这是诗人艾青的悲伤。
“我用残损的手掌,摸索这广大的土地。这一角已变成灰烬,那一角只是血和泥。”这是诗人戴望舒的忧愤。
为了让母亲不再哭泣,为了替母亲夺回尊严,多少儿女前赴后继,用生命之躯来阻挡对她的蹂躏,用汗水、眼泪还有鲜血来浇灌贫瘠的土地。方志敏烈士就是无数仁人志士中的一员。即便在当时“江山破碎、国弊民穷”的最黑暗的日子里,他也不曾对民族解放和复兴的前景怀有一丝疑虑,在《可爱的中国》中,他满怀激情地眺望未来:“到那时,中国的面貌将会被我们改造一新……朋友,我相信,到那时,到处都是活跃的创造,到处都是日新月异的进步。欢歌将代替了悲叹,笑脸将代替了哭脸,富裕将代替了贫穷。康健将代替了疾苦,智慧将代替了愚昧,友爱将代替了仇杀,生之快乐将代替了死之悲哀,明媚的花园,将代替凄凉的荒地!……这么光荣的一天,决不在辽远的将来,而在很近的将来,我们可以这样相信的,朋友!……”
终于,祖国母亲以一个全新的形象站立在世界面前,如同从黑暗的天际间中分娩出的一缕熹微晨光。
六十年,是将一片瘠薄的土地变得丰腴肥美的过程,是为一张白纸着色敷彩使之成为美丽画卷的过程。也有过彷徨,有过挫折,甚至遭遇过狂风骤雨,但历史最终尊重了人的愿望,应答了人心的呼唤,道路不复昏昧,方向重新校正,亿万民众的创造活力喷薄而出。这棵千年老树,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生长出了万千条新枝,更绽开了亿万片饱满圆润的树叶,葳蕤丰茂,郁郁葱葱。和熙的风在枝叶间盘旋缭绕,枝叶摩挲,鸟儿鸣啭,奏响了一阕动听的音乐。
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辽阔版图上,如同新枝茁生新叶绽放一样,时时刻刻都有奇迹在发生、成长,动人心魄。当奥运的熊熊圣火燃亮了天幕,当“神州六号”在漫漫太空从容遨游,广阔深邃的天地之间,有一种自豪和欢乐的飓风,在迅疾地酝酿,生成,鼓荡,到处涌动和翻卷,吹拂着天空中的每一片云朵,大地上的每一株草木。
当然,也会传递到我眼前的这棵大树上,撼动每一根枝条每一片树叶。
微风吹拂,沐浴在夕阳光辉中的亿万片树叶闪耀着金光。感受到自身的新鲜活力,感受到来自枝条和躯干的充沛生机,一片叶子感到了真实的幸福。
亲爱的祖国!你是我的根本,是我的倚仗,是我时刻念兹在兹的亲人,是我永世不离不弃的家园。让我用凝视恋人的目光来瞻望你,用呵护母亲的姿态来守护你。用我一片树叶的卑微,来荣耀你的伟大,直到我飘落,化为一点灰尘,一粒泥土,仍然滋养你的根系。
这是一片树叶的深情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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