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虞琴来说,为父亲虞愚出一本书法集是多年的夙愿,然而却并非易事。父亲书法卓然名世,但一生中却从未刻意为自家留下作品,到今天家中仅存得两副字联。其淡泊、随性的人生态度可见一斑。
虞愚,原名德元,字竹园,祖籍浙江山阴,1909年生于福建厦门。他集学者、书法家、诗人于一身,先后任教于贵州大学、厦门大学
印度因明学精深异常,历代学者多视为畏途,不敢近染,然虞愚却深得其中三昧。中世纪,因明从印度传入汉地和西藏,中国成为因明的第二故乡。因明在中国分为藏汉二支,汉传因明的研究以逻辑为中心,只是随着唐初法相宗的衰落,宋、元以后汉传因明几成绝响,二十世中国学人渐承绝学,以虞愚为代表的学者将因明学研究推至新高,终使“绝学”未绝。
虞愚曾以“玄奘法称遥可接,冥探正理报明时”明志,并一生践行。虞愚披沙淘金,一方面根据古代论疏,一方面与泰西逻辑学及中国名学,互相参证,并运用西方逻辑概念及意义,解释古因明学的术语,把因明学引进至现代思想中,将其解释得通俗易懂。虞愚,眼界广阔、研习精湛,年仅27岁便作成《因明学》,并成为大学用书,是书首次用英文的逻辑术语标注因明概念,有的还附有梵文原名。太虚法师高度评价此书云∶“根据古论疏而采择近人最明确之说,以相发明,并进而与西洋逻辑及名辩归纳诸述互资参证”。此后《因明学》在海内外数度再版,至今仍为致学因明的案头必备。此后虞愚在因明学上又屡出新作,并培养了我国第一个因明学硕士研究生。
虞愚一生甘坐板凳,默默耕耘于学术。他虽很早便升作厦门大学教授,但对生活却要求极低。虞琴还记得父亲一件背心补过数次,最终无法再补时,还要妻子给打个结继续穿。“文革”中,虞愚屡遭受劫厄,在被批斗后回到家中嚎啕大哭,啼哭之后,又能浸淫学问,不问世事。
上世纪八十年代,虞愚被聘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但全家仍挤在法源寺的一间庙房之中,房间仅用两层苇席隔开,冬天四面透风,虞愚却从未挂怀,未曾提出任何住房要求。那时,国家开始重视因明学研究,虞愚整日欣欣然若孩童,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直至1989年去世,他常常跟人讲说这是自己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虞愚罹患肺癌期间,家人想让他回厦门修养,他怕耽误学术,不肯离京,几经社会科学院领导劝说才回厦门养病。虽沉疴不起,虞愚仍治学不辍,临终前,他还发愿要回北京继续学术。
虞愚曾言,“科学求真是理智边事,艺术求美是感情边事。二者以关系的全体言之,理智是一端,感情又是一端;执其两端,性质迥异;合其两端,理智与感情,科学与艺术,树立一圆满的人生,犹如鸟之双翼,车之双轮,缺一不可,分割不得。”他正是如是而为的。
虞愚的书法名噪海内外,十七岁时便以书法成名。他曾得到弘一法师和于右任的指点,又深加钻研,形成简淡悠游、空灵洞达的风格。南普陀寺山门楹联即为他所作。他的墨迹遍及八闽大地,大江南北,而且远涉南洋,东渡扶桑。于右任先生曾称赞虞愚:“佛家道家造像之传于今者,因修养深也。竹园弟以青年而精研佛学,作书复有天才,勉之勉之,他日皆当大成也。”欧阳中石曾回忆虞愚作字时的万千气象:“特别先生作书时的姿态神情,挥毫运笔完全展现全神贯注、字迹如奔、文驰意舒的气概,有时又像指挥着千军万马,有时又像宛约之处子。每看先生作书实是一次精神上的享受。”
虞愚书法成名后,坊间视为佳品。他淡泊处之,且不以此渔利。凡有人上门求字,皆一一应之,字若写不好,绝不罢手,直至写到满意。上世纪八十年代,荣宝斋出售虞愚的一幅字,标价两百五十元。虞愚自嘲自己的字是个二百五。可见心胸之豁达。今年十月,经虞琴数载奔波,一册《虞愚墨迹》终可奉于虞愚冢前,以作百岁冥寿之慰。
肖像素描:赵和平